他沉默了一下,悄悄地試探道:“卡加,你知道嗎?外面的世界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廣闊,我把那些新奇的事都記下來了,我…我講給你聽好不好?”
卡加身形微微一動,擡起頭來,慕晨這才發現,卡加的臉上縱橫着淚痕,望向他的金色的眼睛裡溢滿了悲傷。
“怎麼了?卡加?”慕晨一下子慌了神。
“快走…”卡加輕輕地喃喃道。
“什麼?”慕晨沒有聽清,于是更靠近了一些。
“快走!快走!!”卡加的淚水又流了下來,慕晨看向卡加那失了光彩的金色眸瞳,他恍惚間意識到,那眸子漫溢出來的情感不是純粹的悲傷。
那種無底洞一般的情感是什麼?是…絕望嗎?
“卡加,把手給我!”他皺着眉頭,固執地将手伸出來,“我們一起走!!”
“快離開這裡!快走啊!慕晨!!”
慕晨忽然覺得有些頭暈目炫,他強撐着身體的平衡,伸出手,拼勁全力地去夠着卡加的手指,卻隻能堪堪觸及那些落在那人身上的白光。
卡加愣了一下,也下意識地伸出了手,卻沒想到慕晨的人影忽然如同虛影般的閃爍了一下,瞬間消失在了白晃晃的光下。
一瞬,世界歸于沉寂,教堂被濃稠的黑暗所覆蓋。
再一瞬,世界被太陽重新創造,日光再次從高高的窗子照下來,依舊明亮而穩定,隻是面前再也沒有了什麼人曾站立過的痕迹,隻有一些塵屑,積年的塵屑,在陽光下輕飄飄地旋轉着。
“慕晨?”
卡加看着空蕩的教堂,一下子失了神。
“慕晨?慕晨?”
回音一遍又一遍回響着,撞擊着他單薄的身軀。
沒有人應答,也再沒有人會應答了。
“當啷”,園藝剪掉在了腳邊,他的雙膝也一下子脫了力,跪坐在了祭壇之前,他呆呆的凝視着那些塵屑,眼前明亮的教堂一下子變得比記憶中還要空曠。
教堂的天頂高高的,神就是從那裡審判着世界,太陽光正如槍尖般銳利地從窗那裡照下來。
“不是說,由我……”
“去吧,我的孩子。”腦海響起了來自神的聲音,前所未有得清晰。
四年了,神終于降下了最後的裁決。
終于…到來了啊……這一天…
卡加利阿跪坐在祭台上,拿出了剪刀,揚起頭,金色的眼睛如同兩顆粗糙的暗黃色的玻璃珠,無神地映出教堂頂部高而遠的天窗。
他機械地擡起手,依次點過自己左肩,額頭,右肩,再将雙手合十在胸前,結束了最後的祈禱。
接着,他撿起落在地上的園藝剪,慢慢地仰起脖子,逆着光,直直地望向教堂的高窗。
在适應了那些強光後,他見到了窗後那片澄澈的、不含一點雜質的蒼穹。
神子好像突然又想到了什麼一樣,無神的眼睛,似乎又閃過一點微光,微微地笑了:
“慕晨,其實,能再見到你,我真的好高興..好高興…”
他似乎不再猶豫,雙手緊握着剪刀,将刃深深地刺進了自己的胸膛。
鮮血染紅了白色的聖袍,血腥氣在教堂中蔓延開來。
門外的護衛闖進來的時候,看到神子跪坐在祭壇前,白色的日光流淌過金屬的園藝剪,胸前的血流順着台階流下來,染紅了毯子。
血迹已經幹涸了,可神子還是高高地揚着他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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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晨伸手,卻隻是抓了個空,接着,天地間一陣恍惚,忽然,摯友,教堂,明亮的日光都如煙雲般頓時消散了。
夢醒了,眼前的世界除了沉默的黑暗,似乎一無所有。
正當他迷茫地打量着周遭的時候,他的眼前閃出一幕亮閃閃的影像,他揉了揉眼睛,再睜開眼睛,卻見他的摯友正跪坐在祭台前,毫不遲疑地将剪刀刺入胸膛。
慕晨暴起,想要一把奪走那人手中的剪刀,卻震驚地發現發現自己被一種巨大的力量所牽制,那些粘稠的黑暗禁锢住他的手足,令他動彈不得。
他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着。
慕晨驚得呆了,絕望間,卻聽得一陣腳步聲,從遙遠的地方一步,一步地向着他的方位走來。
那腳步聲近了,更近了,忽然,那黑暗中閃出了一個西裝革履的身影。
“你是誰?”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發出聲音,如影随形的噩夢成為了現實,放大着他每一分的脆弱與恐懼,他的雙眼呆呆地瞪着腳步聲傳來的方向,瞳孔急劇地縮小。
那西裝革履的身影走到那影像前,那影像的微弱的熒光輕輕地閃爍着,映出了一個兔子玩偶的腦袋。
“啪、啪、啪。”
那兔子一邊鼓着掌一邊從黑暗中走上前來,血一樣鮮紅的眼睛斜睨過來。
他驚恐地看着那雙與噩夢中一模一樣的,血紅的眸子,那眸子似乎能勾去人魂魄一般,無論如何,慕晨都無法移開自己的目光,那兔子也垂下眼睛來,凝視着他混合着憤怒與驚懼的表情,眼神中滿是悲憫。
“精彩嗎?”那兔子将目光裡的悲憫瞬間轉為諷刺,自顧自地笑了,“瞧瞧!偉大的喜劇!”
兔子,紅色眼睛穿着西服的兔子,遍布在遊樂場的兔子,曾出現在他夢裡,拿着鮮紅氣球的想要殺死他的兔子。
他是什麼?這裡又是哪裡?慕晨皺起眉頭,奮力地掙紮着。
“我是什麼?”那兔頭挑了挑眉毛,“這個倒是可以告訴你,老夫是一個神呐。”
神?慕晨瞪大了雙眼,那麼……那些遊樂場裡的兔子?
“沒錯,那些都是老夫,啊,确切的來講,是老夫的化身。”兔子一邊點着腦袋,一邊走到了慕晨的眼前,“雖然有一點低效,但是還算是有用。啊對了,你現在看到的這個,也隻是老夫的化身罷了。”
“你見過我,很多次,對吧?”神的化身湊近慕晨,重新低下頭,嘲笑地看向他。
慕晨恍然大悟,原來自己這一路,所有的行動,都在他的監視之下,這個神,很早之前就盯上了自己。
這一切,都隻是一個局。
他咬緊了牙齒,瘋了似的想向“神”撲過去,“神”打了一個響指,那些束縛住他的黑暗瞬間便散去了,慕晨揮着拳頭向着“神”撲過來,而“神”則一個肘擊下來,接着,伸手按住他的後背,将他死死地按壓在地面上,任憑慕晨無濟于事地掙紮着。
慕晨又固執地伸出手,他想起自己曾擁有過的那股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曾經相助過他的能力,那種足以擊碎文明屏障的能力,那種可以将分割的大陸重新連通的能力,可以在這個關頭助他一臂之力,哪怕,隻一次就好。
神像是聽到了他沉默的願望那樣,忽然冷笑了兩聲,擡起腳踩住了慕晨的手腕,用鞋尖狠狠地踩撚了兩下。
慕晨痛得用手指死死地扣住地面,大張着嘴巴呼着痛,卻仍然無法聽到自己的聲音。
所有的語言和所謂的能力都失效了,因為在神迹面前,什麼都沒有意義。
“神”低下身,一把提起了慕晨的領子:“慕晨,對吧?我可算是抓到你了!你可真是有一個好名字!連老夫都找不到你名字的根據!你幹得很好啊!真好!”
慕晨拼命地掙紮着,他咬着牙齒,伸出手叩在那兔頭人的手指上,将那兔頭人的手指一根一根又一根地掰開,而那兔頭人隻是将他往上又提了一提,換了一隻手,提着他的領子。
“神”提着他的領子,另一隻手扣住他的腦袋,強迫着他扭過頭去看那盈着微光的熒幕。熒幕上,下界的影像一瞬間切換了,影像中一個帶着橙色護目鏡的男人,從石頭上站起身來,一把跳回了地面,急忙向着隊伍駐紮的地方跑去。
“那麼接下來,就讓觀衆們看看。”
“來的這些人,到底是怎麼一步步走進地獄裡的吧!”
————慕晨行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