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噤聲,斜睨着眼打量那人,悄悄豎起匕首。
那人則偏着頭,頻頻向灌木叢之外張望着,沒有在注意他的動作。
好機會!
他正要暴起,卻忽然聽到草叢外傳來了詭異的馬蹄聲。
“哒哒哒,哒哒哒…”馬的蹄子經過處理,聲音被壓得極低,但是因為節奏很有特色,吸引了埃列的注意力。
那應該有很多的馬,但是節奏卻被人為地控制得很單一,就像隻有一匹馬一樣,但是因為趕路太急,偶然會有錯拍,這暴露了它們。
埃列也偏頭向灌木叢之外看去,眼前火光一晃,被接下來的景象驚得瞪大了眼睛。
火光似乎在雨林中糾結的樹木之中燒出了一個滿是灰燼的,漆黑的空洞,一群白色的人影騎在白色的馬上,排成一個縱列,用着劃一的姿勢舉着搖曳火把,踏着同一的節奏,從灰燼中走出來。昏暗的火光模模糊糊,照不清那些人的五官。他們以白布覆面,身下的馬匹也有用白布覆蓋,昏黃的火光照在布料上是混沌而暗沉的,而卻淩厲而銳利地将他們手中的刀槍劍戟映得雪亮,如同猛獸的牙齒一般。他們似乎沒有臉,影子也藏到地上斑駁的樹影裡,猶如遊蕩在雨林間的伥鬼,專抓迷路人的靈魂,獻與山神。
它們才是南領地的響馬,令叢林霎時靜默的真正原因。
埃列微微僵着身子,看得呆了。他身後的人也沉默着,身體也僵直了,下意識地将他的嘴捂得更緊了。
直到馬蹄聲漸遠,他才回過神來,原來身後的人剛剛救了他一命。
既然那些家夥才是響馬,那身後的家夥又是什麼?響馬的叛徒?響馬的叛徒救他做什麼?
抱着疑惑,見響馬已經走遠了,便用手肘輕輕戳了戳身後的人,示意對方将他放開。
對方雙臂一松,一反常态地配合放開了他。
埃列掙脫出來,厭惡地拍打着剛才因扭打而粘在在身上的樹葉,扭過頭去,依然警惕着這個來路不明的,先要殺他,卻又莫名其妙救了他一命的家夥。
“咳咳,勁挺大啊。”那人咳了兩聲,抹了抹嘴巴,取出紗布,一邊叨叨着,一邊重新包紮起受傷的左腹部,“我剛才包好的,給我又整裂了。”
那人就這樣在埃列面前包紮起來,似乎對他完全沒有什麼警惕與戒備。
埃列不明所以,于是認真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眼前的男人看起來和他差不多高,卻比他要年長一些,五官深邃,鼻尖如鈎…還算英俊。此刻,他正在低垂着眼睛專心處理着傷口,藍色的頭發微微卷曲着,劉海遮住右眼,而左邊的眼睛戴着一隻金制邊框的單片眼鏡,他剛剛在灌木叢間看到的微光應該就是這個鏡片反射出的。看來他真的不是響馬,而是和他一樣,是一個外來者,他身上的槍和淡色長款風衣似乎也證明了這一點。
與他斯文得體的裝扮不同,他此刻頭發淩亂,頭發和衣服上都沾了許多灌木叢的樹葉,臉上則抹了灰印,還有剛剛厮打中,他的匕首留下來的劃痕——這家夥看來并沒有完全避開啊,腹部還纏繞着滲血的繃帶,看起來有些狼狽。
“嗨~你好啊!”察覺到埃列的目光,那個男人擡起頭來,愣了一下,微眯起玫紅色的眼睛,勾起嘴角笑了笑,揮手向他打了聲招呼:“有問題要問我嗎?那我勉為其難回答一下好了。”
埃列皺了皺眉頭,他不喜歡這個莫名其妙的家夥的微笑,在某種意義上它太恰到好處了,恰好地在善意和神秘感的平衡點,而埃列隻覺得這家夥的笑容虛僞又做作,令他生厭。
雖然依然很在意,但是對方畢竟救了他一命,他也不好說什麼,于是他面無表情地問道:“他們,在追你嗎?”
對方又笑了笑,打了一個響指:“下一個問題。”
埃列深呼了一口氣,繼續問道:“為什麼要救我?”
“順手咯。我看情況這麼緊急,你還在那邊吃早餐。”他的目光落在埃列仍豎着的匕首上,那把匕首指着他的喉嚨,“嚯,這是啥情況啊,挺吓人。”
“……”埃列忽然察覺到現在并不是什麼□□火并現場,而自己隻是一個迷路的考古隊員,不是什麼打手。他收斂了目光,心虛地把匕首向下偏了幾寸,佯裝做繼續在削果子的樣子,有如無事發生。
“你手上拿着什麼?”那個人的目光依然流連在他手中的匕首上。
“呃……”他微微托舉了一下左手裡的那枚果肉已經有些微微氧化的紅色的果子,雖然這枚果子看上去真的很像蘋果,但他對克瑞恩的生态實在是不怎麼相熟,也許這可能是蘋果的祖先,或者蘋果的親戚,總而言之,他很難肯定手上的果子到底是什麼,畢竟他也不是植物學家。
所以,猶豫再三,他實話實說:“我不太認識。”
那人挑了挑眉毛,驚訝道:“你…不認識蘋果?”
“…這真的是蘋果?”遇到了熟識的東西,他的神經放松了下來,下意識地确認道。
“也可能是蘋果的祖先或者蘋果的哥哥,不過大概率隻是蘋果,克瑞恩特産熱帶蘋果。雖然我很希望他們長成橘子的樣子,這樣吃起來就不用削皮了。”那人收回了目光,擡手摘下一片落在他頭發上的葉子,捏在指尖,向着天空一吹,目送着葉子循着風飛舞走,“對了,道謝的話就不必了,畢竟我隻是一個偶然路過的善心帥哥。”
說完,他又摘下一片,吹走了。
埃列有點尴尬地低下頭啃了那個果子一口,酸酸甜甜,脆爽飽滿,如果長得這麼像蘋果,吃起來也這麼像蘋果的話,那麼應該确實是蘋果。
那人重新處理完傷口,站起身來,粘在他大衣上的落葉雨幕一般嘩嘩啦啦地落了下來。他踢起一對拴着金鞋帶的馬丁靴,潇灑地轉了個圈,拍打着還留在身上的落葉:“蘋果男孩,你是落單了嗎?”
“……”
如果不是必要的話,埃列确實不想被眼前這個同樣落單還受傷到了肚子的家夥這麼說,更不想坦白自己已經在樹林裡迷路了好幾天這種事情。
于是,他保持了沉默。
“你不要誤會,我沒有惡意,你瞧,我剛剛還救了你,”那人沒等他回話就繼續說了下去,雙手擺出擎天的姿勢,“那今天就是你的幸運日了,我認識一個人,手眼通天,也許他能幫到你。”
埃列并沒有應答,壓着眉頭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似乎仍然在警惕着什麼。
“當然,你可以……”
“包食宿嗎?”埃列冷不丁地開口。
“啊?”神秘人有點意外,條件反射地回問道。
年輕的小夥微微尴尬地偏開了目光,他不由得覺得有點好笑,伸出手說:“我的名字是拉穆特,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就跟我來吧。”
似乎也沒有期待他會握手回應,拉穆特收手揣進兜裡,擡步離開了。
沒有走出多久,身後追來了一陣腳步聲,壓着步子,跟在他身後一米左右的距離。他轉過身,發現果然是剛剛的那個年輕人。他的帽檐壓得低低的,不太情願地小聲開口道:“埃列諾茲·謝禮卡,我的名字。”
拉穆特覺得有點幽默,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沒有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