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列正要發火,卻見拉穆特笑嘻嘻地開口,語氣卻很嚴肅。
“小夥子,别着急嘛,接下來的話還是希望你能好好聽,”他說,“在這裡,除了神子親手給你的東西以外,最好什麼都不要吃。”
埃列愣住了,眨了眨眼睛。他有一瞬間忽然覺得自己面對的情況比想象中還要複雜。好在這個想法隻有一瞬間,埃列很快餓得趴在桌上,百無聊賴地等待着。
日光漸漸偏斜,埃列活動了一下趴到僵直的脖子,站了起來。
“哪兒去?”
“出去走走。”埃列将手揣在兜裡,起身搖搖晃晃地往外走。
“哦,不過我勸你換上當地的人的衣服。”
埃列上下打量了一下拉穆特,那家夥穿着一身綠白條紋的毛衣,還帶着一個很浮誇的金框的單片眼鏡,在某一個瞬間陽光從他鏡片的邊緣溜了過去,閃爍出漫不經心的光芒。
埃列沉着臉,站在原地看着他,目光裡寫滿了無語。
良久,那人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揮了揮手笑道:“那你去吧,早點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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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列有的時候不得不承認,那個戴單片眼鏡的怪人說的是有道理的,比如說雖然已經是日落了,但是他走在大街上還是感覺烈日炎炎。汗水從他的額頭和背脊不住地流下來,他走着走着就口幹舌燥了。
于是他把大衣脫下來,穿着一件跨欄背心,繼續在街上亂走着。
這村莊由兩個半圓組成,中間的塔型建築——大概就是教堂,教堂座東朝西,看上去是一座高聳的黑塔,兩側開着窗。不過在裡側被厚厚的毛氈擋住,唯一透光的地方是塔頂的高窗,其餘并沒有什麼特别的,隻是在兩村口到教堂門口三點連成的直線部分鋪了一條描着動物紋樣的紅毯。
村落為中心分為東西兩個部分,分散着一些民房,民房的外觀沒有明顯的差異,不過有的民房由高大的籬笆圍住,有的則隻有一間孤零零的氈房暴露在外,連門框都沒有,隻有一個氈毯作門簾。這裡大部分的民居都歪斜着門框,或是缺乏修繕,并不像有人常住,應當是個荒廢的村子。
建築用的氈毯和教堂裡的那些一樣,積着蛛網和髒兮兮的灰塵。埃列幾乎要把鼻尖貼上去,才勉強确認氈毯并不是眼見的灰色,他們應當是白色的,用紅或黑的顔料塗繪成複雜的圖騰,有豬、羊等家畜,也有蛇與各色的動物糾纏在一起。
每一座氈房的頂端則立着漆金的蓮花聖像,在陽光直射時會映成白色。與先前他在“教堂”中神龛中看到的那一種别無二緻。他走在東側,因此擡眼就能看見偏斜的陽光流淌在聖像上,随着太陽落于地平線下,那些聖像的光輝流淌盡了,變成了暗金色,逆着黃昏時刻的晚霞中猙獰地立着。
埃列猜測這種起着聖像作用的荷花圖騰并不是金制,甚至也不是鎏金的工藝,應當隻是一種色澤近似黃金的礦物質,碾碎後混在漆裡,塗抹在聖像上,就成了神的标志。天色稍暗後,他察覺,氈房之上用來描畫圖騰顔料應該也是某種被碾碎的礦物,似乎可以反射空氣中微弱的光,因此那些纏繞着氈房的圖騰在黃昏時刻,反着暗沉沉的光澤。
不知道為什麼,他感到有一些不适,正要移開目光的時候,卻聽到了喊叫聲。
他正在觀察的那座氈房的簾子忽然被撩了起來,一個面容粗犷的老婦人正擡着門簾大聲喝罵着。她看上去是有些歲數了,婦人臉上的皺紋皺起,目光卻沒有神采,木木呆呆的,牽着臉部的肌肉,高扯着嗓子謾罵着他。
四周的人漸漸拖着身子行走了過來,他們幾乎都是老人,神色空洞,如同行屍走肉般包夾過來。
可能是犯了什麼忌諱了,埃列的額上流下汗水來,他仿着拉穆特給神子敬禮時的作揖動作向那婦人作了個揖又向四周道了個歉,後退着離開了。
他繞過教堂,走向了村莊的西半側,太陽已經落了,隻剩下晚霞鋪滿了西半天。剛剛在東邊的騷動似乎完全沒有影響到西側。埃列定睛迅速端詳了一下帳篷上的紋樣,似乎與東半側的有着微妙的差别。如果他帶着工作筆記的話就可以把這些圖騰記下來,不過他把筆記丢在氈房裡了,所以隻好遺憾作罷。
不過那些街上的人同東邊一樣,拖着木讷的身子向氈房走去。他們的目光偶爾會落在他的身上,埃列發現這些民衆的顴骨很高,一副清瘦的樣子,他們的眼白占比很高,目光呆滞,在張嘴呼喊的時候,顯得有些神經質。
這些村民都自發地繞着他走,埃列也樂得自在。他又往西邊走了走,見沒什麼新鮮的了,正要往回走的時候,卻聽到了一陣喧鬧聲。他湊過去看,卻發現是兩三個并在一起的毛氈,卷着門簾,有些食物和貨物排開在門前,這應該是一個商鋪,幾個民衆正在高聲叫賣着。
他感覺新奇,便湊過去看。圍在商鋪邊的人見着他的模樣,都四散開了。不過他似乎并不在乎,隻是打量着貨架上的貨物。除了意料之中的谷物,礦物和雨林特産外,還有一些各色的連制造工藝都不盡相同的布料,顔料以及小的聖像,大概是護身符,甚至還有一些寶石與手飾之類的奢侈品。看着這些無所不包的貨物,埃列有點意外,雖然他有點好奇這些貨物的來曆,不過這個單調又貧瘠的村莊竟然隐藏了這麼多的奇貨這件事本身,就足夠令他肅然起敬了。
忽然,他被一股異香所吸引,扭頭看去,見幾個絲制的袋子,擺着一些曬幹的植物種子和粉末,他順着香味走過去,不由得抓起一把香料,聞了聞,驚異地擡了擡眉毛,仔細端詳着。
是香料,和他曾經在恒亭附近當志願者的時候常買到的味道很像,但是味道更加濃郁,也更有層次感。
他看向老闆,老闆也得意洋洋地看着他,那眉目似乎在說:“你小子,挺識貨啊。”
“老闆,這個怎麼賣?”不讓買食物,買點香料總行吧,埃列心想,最起碼他可以配着随行帶的鹽對肉制品進行簡單的腌制,嗯就這麼決定了。
“5000個銀币。”
老闆卻脫口而出了一個天文數字,滿臉堆笑地看着他。
埃列愣在了那裡,半晌,緩過了神來,才明白,他不小心趕走了這個老闆的客人,合着這老闆打定了主意要敲他一筆。
“那我不要了。”
老闆卻忽然變了臉色,捏着嗓子說:“那可不行,你手上拿過了,就得付錢。”
埃列的憤怒難以遏制地從腹部上湧,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正要發作,卻忽然被按住了肩膀。
“老闆,我付。”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拉穆特擡起手從他背後走上前來,将一塊黃金扔在貨攤上,“自家兄弟不懂事,您見諒。”
老闆見了金子,笑顔如花。他見太陽落了,又沒客人,迅速地收攤回了氈房。
拉穆特拎起布袋,遞給臉色陰沉的埃列:“拿着吧!不用感謝我,感謝我們那位神子領導吧,他窮得隻剩硬通貨了。”
“我不要,還不起。”
“不用還!啧,就從你工資裡扣好了。走吧!幹活去。”
拉穆特嗤笑着,撞了一下埃列的肩膀,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