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離開之後,埃列蹲在地上,凝視着火堆。
火光之後。人群般将教堂前門圍得水洩不通。
争辯聲從中心傳了出來。
“我看這雕像的紅繩,和你腰上的紅繩是一個顔色。這東西分明是你的吧!是不是自己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想着趁亂栽贓給我?”
“在你身上找到的,就不要抵賴了吧。”
“那你許願啊!别躲回人群裡,就在這裡許願,來,許願,我和你一起許,看到底哪個神回應你我!”
“來,許願啊!來啊?不敢吧!”
一個聲音來自之前交談過的自稱村長的兒子的青年人,另一個輕慢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埃列也覺得耳熟的不得了,他按下心中的疑惑,又往人群中間湊湊。
“各位評評理。這個人身上明明有查教徒的圖騰,還在四處潑髒水,拒不認罪!”
村長的兒子似乎也失去了一向的素養和好脾氣,帶着怒意道,“我已通報了神子大人,等到神子到來,真相自會分明!”
“什麼邪祟?什麼圖騰?不就是手臂上紋了個叉子嗎?我樂意,就算身上紋一百個叉子又怎麼了?”
斯圖爾特?他怎麼還活着?難道真如拉穆特所說,他将同伴作墊腳石,自己藏起來了?
“不太像。”埃列抿了抿嘴唇,壓下心中的懷疑,繼續隐藏在人群裡觀察着。
斯圖爾特打了一個哈欠。
難道他金希耳·斯圖爾特真的就要殒命于此了?哼,也沒辦法。死亡将近,他的思想反而通達起來。他想明白了一件事。為什麼新陸七十年都未曾征服舊陸,為什麼人造的太陽也一樣會衰老。因為世界和理想垂垂老矣,他們信奉的美德缺乏一點趣味。
把什麼看得越重,就越不可能實現,因為困守自己的人太多。他之前的謹慎沒有換到同等的成功與榮耀,反倒是現在,他被挂在這個木架子上,反而想到了更斯圖爾特式的方法。可惜他的隊員是再聽不到他的教誨了。
斯圖爾特掃視着眼前機械地揮舞着肢體的村民,忽然有一道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銀色的目光,刀刃一樣銳利,很熟悉。
斯圖爾特順着目光望去,他似乎察覺被發現了,立刻壓低了帽檐遮住眼睛。似乎在掩飾自己。黑色的鴨舌帽,老土的,帶着毛領的土綠色大衣,哈!這不是大英雄嗎?
竟然活到現在了!
斯圖爾特的眼睛滴溜溜的一轉,一種惡作劇般愉快的情感升騰了起來。看吧,想要什麼就來什麼。世界就在這樣的意識裡。
他忍不住咧開嘴巴笑了笑。
“不錯,這東西是我的。”斯圖爾特清了清嗓子,僵硬的人群頓時噤了聲,那些呆闆的人群停下吵鬧,直勾勾地看着他。
“又不是我的。”他用下嘴唇抿住上嘴唇,一點都不像引頸就戮的囚徒,倒像個驕傲的将軍一樣洋洋自得。
“那是誰的?”
“哎,好問題。”斯圖爾特先一個音節出聲,拖着長音将話頭接過來,就好像早就等着他這個問題了,他清着嗓子,“大家也知道,我是一個客商,這東西是我買來的——而賣給我這東西的人,此刻就在你們中間!”
村長兒子的臉色瞬間改色:“難道你說我的村子裡竟有邪神的信徒嗎?”
“我說什麼了?你着什麼急啊!”節奏被打亂,讓斯圖爾特十分惱火,他啐了一口村長兒子,而後繼續拖長了聲音,“我想想啊,賣給我這東西的人,嗯,我想起來了!”
“身材很高大,戴帽子,很顯眼,我在路上一眼就看到了。這家夥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和我說,”斯圖爾特忽然低下頭,調整了一下表情,壓低眉頭,垂下唇角,壓低了喉嚨說道。
“你有劫難了。”
人群中的埃列愣了一下。不知道為何,斯圖爾特的表情切換的一瞬間,他覺得斯圖爾特模仿的人還有聲音很熟悉,像是……自己。
……是錯覺吧。埃列的額頭流下一些汗水,他沒有擦,隻是繼續聚精會神地聽着。
“我說,你也是商客,懂不懂規矩!哪裡有見面詛咒同行的道理?”說完,斯圖爾特将頭偏到另一邊,皺了眉頭,又擺出一副深沉讨人嫌的模樣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斯圖爾特沉浸其中,不亦樂乎:“那什麼意思?有貨?”
“這賤東西就把這玩意塞我手裡了,不僅如此啊,還卷走了我的幹糧!”斯圖爾特眨着眼睛,竟當真擠出了淚水,“一醒來,我窮的隻剩下黃金了,這才進了這村子,橫遭劫難!我生死與共的同伴全部命喪于此!還被一頭羊坑害,困在了這裡!”
說罷他擡起頭,仰天大喊道:“神啊!你糊塗啊!你怎麼對得起我斯圖爾特!”
村長兒子眨了眨眼睛,似乎已經聽蒙圈了,糊裡糊塗的問道:“你說……這東西不是你撿的?”
果然,這村長兒子智商不行。斯圖爾特又苦大仇深道:“沒錯,我在你們之間看到他了,我忘不了他,他害我變成現在這副樣子,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他!”
村民面面相觑,恐慌寫在臉上。
埃列察覺不對,連忙從前排退回人群,遠離這是非之地。他腳步一動,卻吸引來周遭的目光,人群的注意力波浪般的湧起。
“大高個,戴帽子!”
“他戴帽子!”
“沒錯,他就在那裡!”斯圖爾特的眼睛瞬間釘在了已經走到人群中部的埃列身上。原本流動的人群霎時間變成了固體,将埃列圍在其中。
人群和空氣似乎都靜止了,無論埃列往哪個方向走,會被人群攔下來,他焦急地往四下望了望。
所有的眼睛,斯圖爾特的眼睛,年輕人的眼睛,無數僵屍一般的眼睛,他們都看着他。讓他不住地感覺到一股又一股的惡寒。
他要強行撞破人。有幾隻幹癟的,生了許多老繭的粗糙的手一把握住他的腳腕和手腕,一轉眼,他竟然被擡了起來,被無數雙手向着中間運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