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沙,這條峽谷是因為多雨而多霧麼?每個季節都是這樣?”
“确實如此,東領地與南領地的交界地帶常年濕冷,又多山谷,難見天日,秋冬格外多霧。”說着說着,卡沙的聲音也帶上了疑惑,“不過我也不太清楚這麼重的霧從何而來。”
埃列謹慎地看向前方,揮起劍,斬破迷霧:“跟緊我。”
腳下的泥土泥濘濕滑,将三人的腳步聲壓得很低。埃列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聖劍上,自草叢間蒸起的霧氣令方向也變得難辨。恍惚之間,壓抑的安靜令埃列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就好像身後的人已經消失了,隻剩他孤身一人行走在霧裡。
他深呼吸着,将注意力集中在聽覺上,含糊的風聲中,他聽到除他以外的另兩個呼吸聲,均勻的呼吸聲讓他的心安定了不少。
身後的神子的呼吸輕輕一滞,好像發現了什麼,但卻又沒有作聲。
難道霧裡有什麼猛獸發現了他們麼?沒有道理,這片峽谷之中并沒有什麼野獸出沒的痕迹。
埃列猛然轉過身去,身後的神子果然站定在他的身後,合起了雙眸,一動不動,倒是拉穆特,被聖劍忽然調轉的劍尖吓了一大跳。
“你幹什麼呢!”似乎是因為環境太安靜了,拉穆特的控訴也隻是氣音。
埃列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握緊了劍柄,将注意力集中在神子的鼻尖。半晌,神子忽然睜開了眼睛,如潭水一般平靜的金瞳上忽然映出了一個模糊的黑影。埃列頓時冷吸了一口氣,再細看去卻發現那并不是什麼黑影,更像是有黑色的剪紙碎片粘在了神子的虹膜上。
在埃列與神子目光相接的一刻,他看到那紙片忽然自神子的眼眶躍出,如飛镖般瞬間向着他的瞳孔徑直刺來。
埃列下意識擡手格擋,卻還是眼睛一痛,在視野昏黑的一瞬,他看到,不,更恰切的說是有一行字印在了他的視網膜上,而他聽到了那些文字的聲音:
我向如鏡的水中看去,少女裁下黑色的紙。
他猛地睜開眼睛,濃稠的霧自四方擠壓着他的身體,像是要将他的身體吞下,身後的拉穆特和卡沙在他眨眼間竟沒了蹤影,空曠的霧中,隻有一個黑色的影子立在他的視野正中。
空氣更陰冷了,接觸到皮膚的霧氣在瞬息就結成了霜,埃列打了個寒顫,咬住後槽牙,雙手握劍,擡步向那影子走去。埃列的視野随着腳步而搖晃,而那個黑影卻并沒有因為他的靠近而清晰半分。無論他向前走還是向後走,那個影子還是停留在視野正中,連大小都沒有半分變化。就像他與那個影子隔着一個固定的距離,無論如何都無法接近。
是幻覺麼?還是什麼障眼法?埃列用眼睛預估了一下他與那個影子相隔的距離,閉上了眼睛,數着步子,将劍尖一點一點地擡起,卻發現整條手臂已經麻了。
十米…五米…三米…一米五…一米二…
“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像是金屬的剪刀慢慢地剪開硬卡紙的聲音忽然響在他耳邊。
埃列吓得身體一僵,使了吃奶的勁揮劍便劈砍過去,但睜眼面前突然空無一物。長劍劈了個空,咚得砸進泥土中,将他絆了個踉跄。
這時奇怪的聲響也消失了。埃列連忙睜開眼睛,卻見那個黑色的影子還在停留在原先十米開外的距離,被濃霧掩着,看不清是什麼。
“查奧斯?”埃列的頭腦忽然劃過了這個名字,不過瞬間就被他否決了。如果是查奧斯的話,他沒有理由,也沒有道理在現在這個時候出手。
如果不是查奧斯,那麼能造出這種幻境的也就隻有【神】了吧,可是眼前的那個影子卻好像和蓮花圖騰沒有什麼聯系,倒更像是……人形。詭異的感覺讓埃列感覺很不舒服。
如果是【神】,他找他們來做幫手,還在路上埋伏他們做什麼?
唯一的解釋是,這也許是一個與神力有關,卻并不完全受神控制的機關。
糟糕,卡沙和拉穆特會有危險!
埃列再次睜開眼睛,視野裡依舊隻有濃霧,與濃霧之間的影子。埃列忙去揮聖劍,卻發現自己方才似乎用了過重的力氣,聖劍的半截埋入了泥土裡,一時間拔不出來。正當他要丢掉聖劍,拔出匕首,定睛一瞧自己雙手的指肚竟嵌入了聖劍的劍柄裡。他嘗試着拔了兩次,發現自己的手與聖劍長在了一起。
埃列咬了咬嘴唇,将目光落回了聖劍上。
如果聖劍與這個機關同屬于神,那是否可以用聖劍與那個影子達成某種共鳴,破解此法呢?
埃列想起來自這柄聖劍中而生的光。雖然那應當是屬于神子的特權,但是如果隻是喚醒聖劍的程度,他想自己應該還是可以做到的。
于是,他模仿着那些在教堂中跪拜的村民,輕輕地吟誦着。
“神子至,願神之光輝遍布四方,長樂無極。”
話音未落,像是一記重拳擊中在心口,他感覺到心口猛然一痛,低頭看去,卻見胸口三叉戟的标記竟閃着血色的暗光。糟糕,怎麼把這個忘了!
他想到消失在光中的斯圖爾特,心說不好。
埃列正要松開聖劍,卻有一束金光自劍中生出,在劍柄處化為金色的光圈,瞬間向四周擴散。彌漫的濃霧在瞬間凝結成了白霜,在瞬間清晰的世界裡,像雪一樣紛紛揚揚飄落。
“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剪紙的聲音又在埃列的耳邊響了起來,比以往更近,也更加清晰了。一陣惡寒讓他的身體不住地顫抖,埃列沒來由地覺得與其說是剪紙,那聲響更像是無數昆蟲的節肢在金屬器皿上攀爬的聲音。埃列擡眼一看,方才模糊的人影在他的眼前竟然清晰了起來。
一張……剪紙?
他看到黑色的紙上剪出女子的肖像,足有一人高,精細的镂花在她的肩臂處雕出一個蜿蜒着的巨大的蜈蚣,骨節聳立猙獰,探出長長的須子,極溫婉的女子與醜陋的蜈蚣共生在一起,透着說不出來的詭異感。那張剪紙似乎沒有重量,也沒有存在,而是生生地像窗花一樣“貼”在了眼前的空間之上。
對于一個僅存在于x軸與y軸的存在來說,z軸沒有意義。這剪紙似乎隻存在于二維空間,三維空間的透視法則對于“她”來說沒有意義。
那要如何接近“她”呢?埃列回想着進入幻境之前的情形,神子安靜地站在原地,目光空洞,金色的虹膜上粘着…
黑色的紙片。
也就是說,那張剪紙并不是真實存在于這個空間裡,而是粘在了人的虹膜上?埃列眨了眨眼睛,發現無論他怎麼樣調整着視野的角度,黑色的少女剪紙都停留在視野的正中。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破局之法就隻有……
埃列将聖劍插入泥土,自腰間拔出匕首,刃尖在空氣中勾出一道銀光,他單手握住刀把,揚起頭來,将刀尖刺向眼睛。
“埃列!”
另一股力道猛地抓住了他的手,眼前純白的空間猛得變作漆黑,眩暈感籠罩了頭腦,埃列定了定神,忍住太陽穴的刺痛睜開了眼睛:浮現在眼前的世界遍布着雜亂的線條與模糊的色塊,那些色塊似乎不甘于被線條所束縛,暈染出邊界,顔色随着視野的晃動而流淌着,沒有定型。
那力量依舊死死地握住他的手腕,在那一瞬間,他感覺極度焦躁,強拗過那人的手臂,像是為了奪回匕首一般,刺向自己的頭顱。
“埃列,醒醒!”
“埃列!……”
熟悉的聲音……埃列甩了甩腦袋,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看到一雙像是夕陽西下時流動着淡色輝光的湖水的金色的眼睛。自己仍與卡沙面對而立着,卡沙正死死地握着他的手腕。緊蹙着的眉頭在與他對上目光時才稍稍緩和了。
不過卡沙似乎仍然有些不放心,謹慎地确認到:“埃列?能聽到我說話嗎?”
埃列看了看被自己高舉起來的匕首,一時間很是尴尬,點了一下腦袋算作回應。
卡沙這才放下心來,松了手腕,将插進泥土裡的聖劍拔了出來。
自聖劍迸發而出的金光,将迷霧瞬息吹得散去,埃列被晃得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的時候,一隻巨大的蜈蚣自迷霧中浮現出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