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日光被樹葉剪得松碎,飄落進窗内,給高二辦公室的桌子鍍上一層灰白深淺的畫布。
桌角,日曆被風吹拂,刷刷地翻着頁。
然後慢慢停了下來。
2014年,9月14日。
這是夏鸢蝶離開山區,邁入這座恢弘氣派的新德中學的第一天。
這裡寸磚寸瓦,甚至是空調不間斷吹送的涼風都叫夏鸢蝶陌生得難以習慣。
但意外多了也就麻木。
在涼風習習的辦公室内站了将近半個小時後,夏鸢蝶心裡的好奇已經散了七七八八,就隻剩下一絲難抑的煩躁感——
入學手續辦得拖沓,辦公室裡又全是暗中投來的目光。
除了她面前的老苗。
老苗本名叫苗新軍,是新德中學高二一班的班主任兼英語老師,一個近中年并順理成章開始秃頂的男人。
此刻他正擡高了眼鏡,眯着眼,專注又艱難地戳着電腦後的鍵盤。
窗邊陽光燦爛,老苗一起一落的頭頂更燦爛,像是開了盞山裡瓦數最高的電燈。
夏鸢蝶總被勾過去注意力,最後隻好低下頭轉移視線。
于是老苗終于敲完直起腰時,就看見面前那個似乎很是内向的、說起話來也怯生生的小姑娘正很努力地低着頭——
一定是對新環境無所适從,所以才在看她自己的腳尖。
老苗頓時有點心酸。
“夏同學,雖然來到了新學校新班級,但你也不用太擔心。你的情況你們村支書已經打電話跟我說過了,有什麼困難随時找老師,老師一直在。”
老苗說着,從旁邊拿起準備好的紙條,上面用漂亮的藍色鋼筆字迹寫着一串号碼。
他笑得很和藹地遞向女孩:“這是老師的手機号,你有事随時打給我。”
站在桌前的女孩似乎猶豫了下,沒接:“謝謝老師,但我…沒有電話。”
“——”
老苗笑容頓時僵硬。
他聽見自己的良心上落下了自責愧疚的驚雷。
這還沒完。
對面二班班主任桌旁,一個正偷瞄着這邊的精瘦男生沒忍住低“嘿”了聲:“什麼年代了,竟然還有家裡沒手機的?”
“砰!”
不等老苗發作,二班班主任先拍了桌:“朱星文!看看你上學期考那兩分,你還有心思管别人?”
“……”
沒發成火地老苗悻悻轉回來,他開始不厭其煩,逐條詳細地給夏鸢蝶介紹起新德中學的教學區和課業來。
而旁邊那個叫朱星文的男生是個混不吝,聽批評也嬉皮笑臉,沒一會兒就被二班班主任不耐煩地揮揮手趕了出去。
朱星文是一路小跑回的,進了教學樓,他風似的掠過二班走廊,停都沒停就直奔一班前門——
“了不得!你們班來‘大人物’了!”
一班教室門被撞得咣當一聲。
今天是小休的周日,新德中學集體自習。這會兒雖然是課間,但一班作為年級内的重點預科班,課間學習的也不在少數。
于是立刻就有受驚的前排女生擡頭,一隻筆袋惡狠狠朝朱星文甩上去:
“朱星文你要死啊,幹什麼吓人!”
朱星文一扭腰,利落躲了,還嬉皮笑臉地扶着講桌:“瓊姐息怒,我可是來給你們班傳大消息的。”
“?你能有什麼大消息?”
這邊一吵一鬧,一班教室裡也靜下大半。
攢夠了自己想要的注意力,朱星文得意地把腦袋揚起來:“老苗這會兒正在辦公室裡,給你們班的轉學生辦入學呢!”
“轉學生?”
“直接轉來我們一班的?不可能吧。”
“男的女的?長什麼樣?”
“……”
朱星文很是滿意自己在一班教室内掀起的軒然大波,他雙手壓了壓,裝模作樣地清清嗓子:“女的。長相你們就别指望了,我從旁邊看了,戴個大瓶底子似的黑眼鏡,還紮倆大長辮兒——你們是沒看她打扮得,知道是來上學,不知道還以為來要飯呢!”
“??”
教室裡頓時亂成了鍋粥。
連起初沒人搭理前面動靜的教室後排,也有幾個男生擡了頭。
“操,要飯的?”蹲凳子上甩牌的高騰噗嗤笑了,“不能吧,新德又不是公立,一年學費可不低,怎麼會招進來個乞丐?”
“說不準,有錢人的新時尚。”
前桌,握着牌的姚弘毅朝高騰旁邊努了努嘴。
高騰扭頭看過去。
跟他們倆一個蹲凳子、一個坐前課桌的打牌姿态全然不同,過道對面,漆黑碎發的男生扶着書,堪稱安分地斜倚牆前。
小休周末是新德中學難得的不用穿校服來上學的日子,教室裡五顔六色争奇鬥豔,偏這人不同,仍是新德中學統一的襯衫長褲的校服打扮。
隻是白襯衫的尾擺松垂在腰外,光下打得半透,肩背斜拉出清厲漂亮的弧線。他又向後懶倚着牆,隐約能見薄布下起伏的腰腹。
頸前扣子也開了兩顆,頸線清淩,喉結折起漂亮性感的凸起。
不過最能讓男生們傷自尊的是還是桌下的那雙長腿——明明隻随意支着地面,但正常長褲就被他穿成了八分半,一截冷白卻極具銳利感的腳踝露得分明,連着薄而長的肌骨線條直直沒入黑色長褲的褲筒内。
至于臉。
“……”
高騰十分憂郁地轉回來,扔下手裡的一對二:“烈哥這樣的,不屬于人類讨論範圍。”
姚弘毅看看桌上的牌,又看了看自己手裡的,便一副正經模樣從桌面上跳下來了,他徑直朝過道斜對的最後一張桌走過去。
“烈哥,朱星文說班裡轉了個小乞丐來。”姚弘毅靠到遊烈桌邊,弓低了腰。
“嗯。”
遊烈眼皮都沒擡,日光曬得松懶的嗓音漫不經心地抵出個單音節,就算是應過,他指骨斜搭着書側翻過一頁。
薄長的眼睑略微撩起,視線跟着上挪。
高騰蹲在凳子上傻樂:“你跟烈哥說有什麼用,他才不在乎這個,跟他家裡比起來,咱們都是乞丐。昨兒财經新聞看了嗎,他爸可是剛買下——”
話到一半,就被姚弘毅眼神疾掃過來。
高騰臉色微變,立馬住口。
晚了。
“……”
窗台邊上,遊烈低定着眸,停了漫長的幾秒。
薄薄的雜志在他十指間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