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在這個“家”裡待的時間比在飛機上都短,也是聽别墅裡專職司機提起,遊懷瑾才想起還有一個資助的小姑娘要來坤城上學。
也是巧。
這邊兩人聊起夏鸢蝶還沒幾句,小姑娘就自己主動從二樓下來了——
“遊叔叔好,”女孩停在屏風旁,似乎有些腼腆地不安着,“我剛剛在樓上聽見了發動機的聲音,就想下來跟您問好……沒有打擾到您吧?”
“當然沒有,來,快過來坐。”
遊懷瑾很擅長記人識面,這本來也是他當年能隻靠自己白手起家的倚仗能力之一,和夏鸢蝶對視沒幾秒,他就想起了這個當時在西部山區一個鄉鎮中學裡,辦慈善捐贈項目時見到的小姑娘。
成績優異,品德也好,隻是家裡很窮,還父母早亡,是個比他當初出身還可憐得多的孩子。
“謝謝叔叔,”夏鸢蝶走到沙發旁,幾乎隻貼着邊角坐下,看着有些拘謹地低着頭,沉悶的黑框眼鏡快從她細挺白皙的鼻梁上跌下來了。
但小姑娘嘴角抿着赧然的笑:“我,我很高興能再見到您。”
遊懷瑾被她逗笑了:“能見到你來坤城上學,叔叔也很高興。”
女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王阿姨,”遊懷瑾示意路過的幫傭,“給鸢蝶也把早餐提前準備上來吧,她今早和我一塊用餐。”
“好的,先生。”
“……”
早餐期間的閑聊,幾乎要耗費夏鸢蝶全部的心力應對。
昨晚她本來就沒睡好,這番折騰,越到後面越讓她感到精疲力盡,但還一點都不能顯露出來。
好在臨近餐末,話題終于在“遊烈”身上有了收尾的迹象。
談到自己的獨生子,意氣風發的遊叔叔神色就變得無奈許多:“……再這樣放肆下去,我真不知道他以為會怎麼樣。還是你這孩子省心,遊烈要是有你一半聽話懂事,那我就在家裡燒高香了。”
夏鸢蝶謹慎着語氣:“遊烈他,應該挺好的。在學校裡,很多同學都,嗯,和他相處得很融洽。”
“真的嗎?”
遊懷瑾似乎才想起來,“哦,我差點忘了,你和遊烈現在在同一個班級了?”
“是的。”
“太好了,我本來就擔心他在學校裡太過放肆,那些老師還不敢跟我說清,既然有你在,那我就放心多了。”
夏鸢蝶拿起水杯的手微微一顫,但轉瞬就被她按在杯沿上。
她安靜擡眼,神色不解:“遊叔叔是指?”
“你就做叔叔在阿烈班裡的眼睛吧?”遊懷瑾帶着玩笑語氣,和藹說道,“他在學校裡有什麼事情,不管是成績起伏,還是個人紀律,朋友,情感之類的方面——有什麼狀況,你都可以跟叔叔講,好嗎?”
黑框眼鏡下,少女微微茫然地睜大了眼:“我可以嗎?”
“當然。叔叔相信你。”
“好,”女孩腼腆地笑起來,“我會做好遊叔叔的眼睛,将看到的和遊烈有關的一切都告訴您,請您放心。”
“哈哈,好,叔叔當然放心。”
“……”
這場漫長的早餐,終于在遊懷瑾的一通國外來的項目電話的打斷後,得以中止。
早餐餐盤被收走,一樓人影匆匆。
起身往樓梯口走的夏鸢蝶擡起胳膊,摸了摸額頭。
厚重的黑框眼鏡下,少女蒼白清瘦的面龐上沒有一絲情緒,隻有眼眸裡深埋的一點疲倦。
大概是昨天太累,晚上沒休息好,今早又着涼了嗎……
好像有些感冒。
待會兒得問遊家的幫傭阿姨要片感冒藥才行,從小到大,她最怕的事情之一就是生病了……
夏鸢蝶想着,終于艱難地上到二樓最後一節台階。
盛夏的早上六點半,陽光已經潋滟地從窗戶外照了進來。
她扶着樓梯,剛要拐入走廊,卻忽察覺什麼。
少女停下,側身,她仰頭朝三樓樓梯的折轉平台上望去。
一道颀長又養眼的清挺身影,此刻正斜斜靠在三樓轉角的扶手上,不知停了多久。
他單手虛插着口袋,另隻手随意勾擡,黑色的薄片圓石在他冷白分明的指節間帶着虛影似的淩厲翻轉。
少年身後窗外的日光刺眼。
而比日光更刺眼的,是遊烈在光下曝成燦金色的漆黑碎發,還有背光裡,那雙冷漠厭惡地睨下來的眼。
夏鸢蝶停在他居高臨下的俯視裡。
那道沉默裡,晨時的風穿樓堂而下,少年雪白的襯衫微微鼓動,拂起雲泥天壤般遙不可及的一角。
夏鸢蝶知道,遊烈在給她解釋的時間。
多奇怪。
貴不可攀的大少爺,狗脾氣底下竟還真藏了顆金子般悲憫容人的心,合該他清高桀骜,目下都無塵。
但她沒說話,隻是沒什麼表情地回望着他。她想,在他看來,她這個被發現後的反應應該更是無恥了。
可夏鸢蝶今早很累了,她不想再開口。反正在他面前她從第一眼就沒藏住過。
辱也好,罵也罷。
随他。
于是漫長的寂靜過後。
風的末尾,捎來一截辨不明意味的低嗤。
長樓梯盡頭的男生直起身。
“三樓是我的地方,以後,你不準踏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