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耳根一熱,竟不知該怎麼接,好在他并沒再說旁的話。
長廊外的雨,不知什麼時候下大了,水聲潺潺,砸過瓦楞、墜進芭蕉,再落在青灰色的太湖石上,聲聲入耳,清脆空靈。
兩人并肩走着,都不自覺放慢了腳步,濕漉漉的風卷着女孩的長發往他襯衫上跑,她撥過來,一陣風過後,又重新粘上。
來來回回,她有些不好意思,從小包裡找了根皮筋,将四處飛揚的頭發固定成了個小丸子。
回到先前的那個廳裡,賀亭川發現他紐扣上不知何時纏了一根她落下的頭發。他不動聲色地将頭發撚進指尖,搓成一朵小花,塞進口袋。
賀家老太太見兩人并肩進來,“呀”了一聲:“你們倆這樣一穿,倒是讓我想起了一張照片。”
“什麼照片?”賀亭川問。
賀家老太太起身抱來了相冊,她指着一張老照片意味深長地說:“這個。”
那是一張幾十年前的婚紗照,照片裡的人,一個穿着薇薇身上的旗袍,一個穿着和賀亭川身上類似的襯衫,确實很像。
薇薇有些臉紅,她偷偷瞄了眼賀亭川,想從他表情裡尋見一些蛛絲馬迹,但終究什麼也沒找到。不知是他藏得太深,還是根本什麼情緒也沒有。
賀家老爺子聽說孫媳婦要采訪他,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
賀亭川倒了杯茶,坐在不遠處,視線停在女孩身側的一幅工筆畫上,那神情像是看畫,又像是在看她。
薇薇準備充分,問題大多溫和,她時不時地伏案寫字,神情專注,沒注意到賀亭川投來的視線。
等采訪結束,午飯也已經布置好。薇薇落座後,賀亭川在她旁上坐下。
新鮮桂花做的酒釀,放了秋梨和紅棗,味道很清甜,她連着吃了兩碗,臉蛋漸漸泛起了粉色。
臨着要走,賀亭川忽然問她有沒有開車過來,薇薇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剛剛吃了酒。
他動作自然地從她手裡接過鑰匙,問:“車停哪,我送你。”
蘇薇薇搖了搖手說:“不用,我叫代駕。”
但他堅持要送。
長街,微雨,一把傘,兩個人,滿身風雨,處處皆靜谧。
等她的那輛MINI在路上跑起來時,薇薇才意識到,賀亭川又一次送她回家了。
大約是酒精起了作用,她思緒飄忽,竟覺得眼下的情形有幾分隐秘的甜。她身旁坐着她喜歡了好多年的人,她假裝一會兒他也是喜歡她的,可以嗎?
“什麼時候再來複核采訪稿?”賀亭川忽然問。
“最近一兩天。”薇薇說。
“記得别穿幫了。”他提醒道。
“嗯。”她記得的,假裝的嘛,不是真的。
車窗裡漫進來一陣冷風,擦耳而過,薇薇瞬間清醒過來,她沒忘記,他有女朋友。也就是在這時,溫岚給她打來了電話,藍牙沒關,說話聲沿着車載喇叭功放進了車廂。
“薇薇,今晚六點,有個相親局,你高中同學,趙餘……”薇薇瞥了眼賀亭川,下意識關閉了藍牙,讓母親的聲音隻停留在她耳朵裡。
不知道為什麼,她不想讓賀亭川聽到這些,那種感覺好像是被迫在他面前赤身裸體。
薇薇問了見面地址,簡單講過幾句挂斷了電話。
“還在相親?”賀亭川問。
“嗯,上次那個沒有成。”她抿了下唇,壓下這個問題帶來的難堪感。
賀亭川俊眉擰了下問:“沒有成就要一直相親?”
薇薇故作輕松地聳了聳肩,說:“是啊,估計得相到結婚,賀總您應該沒有這種煩惱吧?”
她今天喊過他一次哥哥,現在又把距離拉開,喊他賀總。
賀亭川抿着唇線,沒再說話,那雙寒潭般的眼睛裡盛着看不清的情緒。
他不和她說話,為免尴尬,薇薇挂着耳機單曲循環了一首老歌:
李宗盛的《鬼迷心竅》
“……
有人問我你究竟是那裡好
這麽多年我還忘不了
春風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
晚上六點,薇薇去了相親的餐廳,但那個趙餘遲遲沒有來。她做人的原則就是不辜負美食,晚飯結束,有人匿名給她送來一藍玫瑰。
她往四周看過一圈,沒看到認識的人。不管那個相親對象來不來,她收到花,心情都是不錯的。薇薇拿出手機,拍了兩張照片,彎唇笑了。
餐廳裡的光太亮,薇薇沒有發現此時此刻落地窗外還站了一個人。男人颀長的身影湮沒在黑暗裡,他一直靜默地看着她。
女孩嘴角微微揚起時,他也不自覺地笑了。
一旁的梁诏還是沒忍住,問道:“先生,您都已經來了,為什麼不親自把花送進去?”
賀亭川忽然斂起所有情緒,掀唇道:“走吧。”
他忽然想起一句古詩:“風至水難平,霜侵花易折。”
說到底,他有些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