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管我,”吳曉涵用筷子敲桌子,“我就要吃!”
“你這孩子,”吳欣不滿她的态度,“你今天是抽的什麼風?”
“我怎麼了?”吳曉涵也毫不示弱,“連頓飯都不讓我吃了嗎?有本事你們讓我餓死啊!”
林父忙着勸架,勸完這個還要哄那個,但收效甚微。氣氛亂做了一團,最後,林與鶴淡淡開口:“湯盅給妹妹吧,我不吃甜點。”
林父驚訝地看他:“小鶴?你不是最喜歡吃甜的了嗎?小時候你見到糖就抱着不肯松手……”
林與鶴很平靜地笑了笑:“爸,你也說是小時候,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我已經長大了。”
林父愣了,怔怔地看着兒子:“哦,哦,長大了……”
他又低頭看了看面前的酒釀圓子,喃喃道:“我今天特意為你做了好多呢,小時候你每次吃都要吃一大碗……”
他的聲音不大,反反複複地念叨着,卻似乎隻是想證實給自己聽。
有了林與鶴的相讓,滿滿一盅酒釀圓子都給了吳曉涵。
但她的神色也并不怎麼開心,被吳欣念了一通,吳曉涵很不高興,胡亂吃了幾口,就道:“我吃飽了。”
霸占過去的酒釀圓子也沒動多少。
“怎麼就吃這麼點?”吳欣皺眉,敲了敲湯盅,“還有這圓子,你要了又不吃。”
“不吃了。”吳曉涵把筷子一扔,“這又不是給我做的。”
吳欣不解:“什麼叫不是給你做的?”
吳曉涵咬牙,指着林與鶴:“憑什麼隻做他喜歡的菜?有人問過我嗎?”
吳欣驚訝:“你瞎說什麼呢?”
這孩子又在鬧什麼脾氣?
林父忙哄她:“涵涵,哥哥好不容易回來一趟……”
“他算哪門子的哥?”吳曉涵狠狠地瞪了一眼林與鶴,“誰承認他了?”
看着這個外來者,她的眼眶都要氣紅了。
憑什麼要她把父母的愛分給别人?
吳欣皺眉:“你今天怎麼回事,怎麼一直找事?”
兩人都是不肯讓步的性子,說着說着就又吵了起來。
林父隻能兩邊勸,他還擔心着林與鶴,怕對方介意剛剛吳曉涵說過的話,便分神朝對方看了一眼。
但等真正看到林與鶴時,林父卻愣住了。
吵嚷的餐桌旁,林與鶴正在安靜地用餐,他對周遭一切充耳不聞,一點視線都沒有分給就在他面前激烈争吵的兩人。
他專注地吃着飯,沒有碰那盅林父專門為他做的酒釀圓子,也沒碰那些排骨、魚塊,隻動了自己面前的那盤菜。
那是一盤炒西芹。
林父記得兒子小時候挑食,不喜歡吃綠葉菜,每次吃飯都要哄着,有時還要拿糖果來誘惑。
可他現在卻吃得極為專心,仿佛那盤炒西芹比林父專門為他做的幾道大菜都更美味一樣。
林父愣愣地看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林與鶴并不是喜歡才隻吃那一道菜,而是因為那盤西芹離他最近。
僅此而已。
他不是在吃飯、在享受和家人的時光。他坐在那裡,隻是在完成一個任務。
林父看着安靜禮貌的兒子,手指忽然無法抑制地抖了起來。
林父終于意識到,面前這個男孩之所以這麼平靜大度,從不計較,不是因為他脾氣好,性格軟,也不是因為他想和家人搞好關系。
——而是因為他的冷漠。
一種置身事外的,極緻的冷漠。
所以不管是吳曉涵的挑釁、吳欣的威脅,甚至包括林父自己做出的這一桌豐盛晚餐,其實都沒什麼區别。
它們都不會引起林與鶴的丁點在意。
林父徹底愣住了。
他印象中的兒子,明明不是這樣的。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時林與鶴還小,雖然因為身體不好無法跑跳,被迫安靜,但小林與鶴并不内向,他很親人,對着陌生人也會甜甜地笑,笑得人心都軟了,沒有一個人不喜歡他。
小家夥吃過很多藥,卻并不抱怨,他知道生病的苦,反倒因此格外關心其他人,他看見别人不小心撞一下都會皺起小臉,執意要幫人吹吹,痛痛飛。
他的病有很多注意事項,所以小家夥也很細心,别人有一點異樣他都能察覺到,有時林父累了揉一下肩膀,他都會主動跑過來幫忙。
可是現在,卻完全不一樣了。
林父看着面前的兒子,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到幾乎一伸手就能碰到,他卻覺得自己早已被遠遠地推開了。
再也沒有什麼人,再也沒有什麼事情能真正牽動這個孩子的心。
林父突然生出了一種無力的憤怒感。耳旁的争吵還在繼續,他額角青筋突突跳動着,忽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别吵了!”
吳欣和吳曉涵都被吓了一跳,驚訝地看着他。
林父的脾氣一向很好,她們幾乎沒見過他生氣,一瞬間真的被震住了,沒有再吵。
但林父看的卻不是她們,而是仍然在專心吃飯的林與鶴。
無論是争吵,還是林父突然的爆發,都沒有對林與鶴造成任何觸動,他安靜地吃着東西,直到周圍都沉默了下來,他才擡眼看了過來。
林父看見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平靜至極,沒有任何情緒的眼睛。
沒有憤怒、沒有尴尬,甚至沒有一點波動。
林與鶴的人分明坐在這裡,卻仿佛早已與一切隔絕。他漠然地看着面前的事物,置身事外,冷眼旁觀,愛和恨都不能再觸動他分毫。
回家對他來說已經不再是一種溫暖的慰藉,而是一個讨人厭煩的任務。他看着與自己關系最親近的家人,卻像是在看待一場拙劣的鬧劇。
他在這裡,隻是一個不會入戲的觀衆,永遠冷漠,永遠無動于衷。
林父怔怔地看着他,身上最後一點支撐的力氣也被抽走了。
林父那原本挺直的脊背突然佝偻,像是在一瞬間突然老去了很多。
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他頹然地想。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