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一個嘻哈女孩出現在後巷。她穿着寬大的衛衣和性感熱褲,露出兩條又長又直的腿。
鴨舌帽和誇張的墨鏡将她的臉遮得嚴嚴實實。
她倚靠在牆邊。身後牆面爬滿髒兮兮的塗鴉,頭頂是一隻被打破的攝像頭。這當然也是松虞精心挑選的地點,因為:
“最完美的藏匿地點,就是酒店後巷,這裡的治安往往不好,畢竟品行不端的員工如果偷了客人什麼東西,多半都會在此交易。”
松虞不禁露出一個勝利的微笑。
一時間忘了是哪位表演大師曾說過,演員要有信念感。她照本宣科,總算有驚無險地演完了上半場。
問題是,逃出酒店隻是個開始。
接下來該怎麼辦?
此時已經淩晨三點。空氣裡隐隐傳來尿騷味,或許某個流浪漢曾經夜宿于此。
被打爛的半個路燈不屈不撓地發出一點暗黃的光,影影綽綽地照拂着對面的水泥牆。
褪了色的塗鴉像是洗不掉的刺青,爬滿了灰白的牆面。
松虞漫不經心地繼續瞥了一眼。
起先她以為那反光的圖案也是塗鴉的一部分,但接着她發現那是一張海報——而在看清海報上的人的一瞬間,她的心跳幾乎都停止了。
在被打爛的半個路燈之下。
在污濁惡臭的空氣裡。
她第一次看清他的五官。
那個男人。
那個站在二樓帷幕背後的男人。
她看到了一張英俊而充滿侵略性的臉。
短短的、囚犯一般的圓寸頭,狹長雙眼,薄唇,鋒利的下颌。
敞開的、皺巴巴的襯衫領子令他像個花花公子,透出幾分陰郁頹唐。
但直視鏡頭的雙眼,又如同一把雪亮的長刀,徑直劈開了這漫漫無際的夜。
不知為何,此時此刻,松虞的心跳得極快。
砰砰砰,轟隆隆,像要從胸膛裡跳出來,把她整個人撕裂開。
因為這是一張競選海報。
海報上的這個男人,正在競選S星的總督。
無數個聲音,同時出現在松虞耳畔。
一會兒是季雯:“我爸爸說這裡明年就要換屆選新總督,正是亂的時候呢……”
一會兒是電台廣播:“而今正值換屆大選的關鍵時期,梁嚴是否還能順利連任……”
松虞終于明白了今夜這一出假襲擊到底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自導自演一出英雄救“美”。
借讨好公爵的兒子,來得到一位帝國公爵的政治支持。當然,順便再給現任總督潑點髒水。
突然之間,牆上的大片塗鴉變成松虞眼前交疊錯亂的虛影。她頭昏目眩,要被吞進自己的影子裡,不得不伸手扶着牆面,支撐住自己。
即使她設想過今晚這件事的嚴重性,也沒想過,它竟然會如此嚴重。
這可是政治,會吃人的政治。
但這時候感到後怕已經來不及了。
她該怎麼辦?繼續按照特工片演下去嗎?
會不會太小兒科?
松虞忍不住繼續凝視着面前之人。
很可惜她仍然不知道他的名字——海報的邊緣被撕爛了。
但這張臉也不該出現在競選海報上。
他的神情太冷酷,又總顯出幾分漫不經心與不羁,并沒有半分政客的親和力。
冥冥之中,一個更可怕的想法,突然狠狠攫住了松虞脆弱的心髒:
如果——萬分之一的如果——他也看過這部電影呢?
*
監控錄影裡,一個高挑而清瘦的女人穿着員工制服,鎮定自若地推着餐車經過。經過攝像頭下面時,她很自然地低着頭,恰好躲過了人臉識别。
當然,她的脊背挺得太直,儀态也太落落大方。
服務生絕不會有這樣的氣質。
不過,對于一個初學者來說,能僞裝到這程度,也是可造之材。
池晏叼着煙笑:“安保都是瞎的?”
黑進酒店系統的黑客一闆一眼地說:“就是因為沒有安保。整條員工通道,隻有這一個攝像頭還能用,其他都被毀了。”
“其實陳松虞如果走酒店的任何正常通道,隻要被人臉識别,就會觸發我們這邊的警告。但偏偏她走了員工通道……”
“她不是拍電影的嗎?怎麼對酒店的安保漏洞這麼熟?”池晏挑眉,垂眸去看錄影裡她模糊不清的側臉。
顯示屏的幽幽熒光照亮這張英俊的臉,甚至顯出幾分猙獰。
不知是因為熬夜、過量攝入的尼古丁。
還是因為突如其來的悸動。
但導演和酒店這兩個詞,在池晏腦中産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他突然想到一個有趣的可能性:
他回憶起自己曾經看過一部很無聊的特工片。
無聊,但是不算一無是處。
“查員工休息室。”池晏說,“和酒店後巷。”
陰郁的目光緊鎖着女人低頭時一截雪白的脖頸,像猛獸在嗅掌下的花瓣。
這場貓捉老鼠的遊戲,好像比他想象中更有趣。
而他向來欣賞獵物的掙紮。
畢竟,掙紮得越猛烈,被他咬破喉嚨的一瞬間,味道就越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