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噌”的一聲,四周憑空冒出幽暗的藍紫色火焰。
松虞終于看清,這是一個獨立包間,設計是十八世紀的仿工業風格,盡管豪華,卻有種濕漉漉的危險感,令人不适。
池晏坐在遠處的沙發上,姿态優雅,仍然是一身手工定制西裝,顯得他很身形挺拔。
“過來坐。”他說。
尖頭皮鞋在輕敲着地面。
有一下沒一下。
松虞慢吞吞地走過來,又故意坐得離他很遠。
可惜他們到底坐在同一張沙發上,感官像沙漏,不自覺地朝他傾斜。
“這是哪裡?”她問。
“拳館,來過嗎?”
池晏話音剛落,面前碩大的電子屏,變成了一塊雙面玻璃。
他們坐在高處。聚光燈對準底下四四方方的高台。
兩個肌肉勃發,表情兇狠的拳擊手,小山一般,各自站在一角,向觀衆緻意。
觀衆們都站了起來,他們激動得面部扭曲,瘋狂揮拳嘶吼。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松虞仍然正襟危坐,語氣冷淡:“當然沒有。我是良好市民。”
“良好市民……”池晏故意拖長了尾音,重複這四個字。
她呼吸一滞,不知他在暗示些什麼。
反而像自我防禦一般,又嘲諷地笑了笑:“所以這是什麼意思?我要多謝你帶我來見見世面嗎?”
“不用客氣。”他沒正面回答,隻是懶懶地說。
她冷笑一聲。
又打開了手中的閱讀器。
*
但比賽真正開始後,松虞反而是看得更認真的那個人。
因為她發現,這的确是有用的。
最近為拍攝做準備,松虞也惡補了許多拳擊片,從《憤怒的公牛》一直看到《百萬美元寶貝》。
然而在現場看拳賽,感覺似乎又截然不同。尤其是這樣的地下拳賽,那種兇猛的、血氣十足的臨場感,是舊時的影像所不能提供的。
她覺得自己有所啟發。
顯然比賽雙方都簽過生死契,打得極其兇殘,拳拳都直抵要害,如瘋狗般互相撕咬。但咬得越厲害,台下觀衆就越興奮。
台上台下,人人都熱血沸騰,面目猙獰,人獸不分。
“你覺得誰會赢?”池晏冷不丁問道。
今夜他的目光尤其危險——或許是因為這場拳擊賽,也激發了他身上的某種兇性。
然而松虞根本沒看他。
她專心盯着屏幕,随口道:“白色。”
答得太快。
池晏不禁側目去看她。
話音剛落,她所認可的那位白方就被打翻在地。
紅褲子的拳擊手騎在他身上,對着頭和臉,一拳又一拳毫不留情地砸下去。
“咚!咚!”
導播興奮地切到特寫,原本硬朗的一張臉被打得傷痕累累,額頭像面餅一樣凹陷下去。
他又揶揄道:“看起來不太妙。”
松虞:“……那你别問我。”
“不,我相信你的判斷。”他又含笑着站起身來,湊近到松虞耳畔,低聲道:
“剛才,最後一次押注機會,我押了白色。”
溫熱的鼻息落到她脖子上,麻麻癢癢。
押注?松虞先是一怔。
接着才反應過來:當然,這也是這場娛樂的一部分。上位者靠錢和權,左右底層人的性命。這一切交織在一起,才最能催生欲望和瘋狂。
她擡眸:“我沒讓你押注。”
池晏卻不置可否,微微一笑:“赢了分你一半。”
同一時間,被打倒在地的那位白色選手咬緊牙關,趁對手一個不備——
狠狠地一拳揮過去。
他抓住了這次機會,轟然一擊,狠狠砸中了對手的太陽穴。
戰況就立刻被扭轉。
池晏一怔,薄唇輕啟,又笑着看松虞。
卻發現她目不轉睛,心無旁骛地盯着屏幕,根本沒關注自己。
他笑了笑,沒再說話。
盡管白方滿頭滿臉是血,眼神卻也極興奮。鋒利獠牙,拳拳到肉,看得人觸目驚心。
不消多時,他就徹底反敗為勝,将對手狠狠地摁在地上。
裁判拉開了撕咬的兩人,在紅方頭頂大喊倒數計時:“十!九!八!”
紅方眼神渙散,毫無反應,像隻蒸熟的蝦,将自己蜷成一團。
而白方圍着拳擊台的外圍,來回踱步,像躁郁不安的雄獅,逡巡自己的領地。他激烈地喘息,雙眼放出嗜血的光。裁判終于握起他的手,宣告勝利——
一瞬間,全場都被尖叫和呐喊聲掀翻。
“我們赢了。”池晏說。
他身體放松地後仰,愉悅地微微勾唇。
松虞卻微微皺眉:“誰跟你是什麼?”
池晏微笑:“我和你,就是我們。”
她冷笑,故意不鹹不淡地說:“恭喜你賺錢。”
池晏也故意道:“是我們……賺錢。”
他甚至像在逗她,又挑眉笑道:“别忘了,說好分你一半。”
她目不斜視道:“那麻煩直接幫我捐到星際反暴力人權協會。”
池晏哈哈大笑起來。
“為什麼知道他會赢?”他又問。
“我看到了。”她笃定地說,“……他眼睛裡的光。”
台下的觀衆仍然在為受傷的英雄而瘋狂。盡管他的額頭腫得像個爛雞蛋,眼眶裡也爬滿炸裂的血絲。
但弱者重生,反敗為勝,絕地還擊,如此戲劇性的一幕,向來是衆人最愛看的戲碼。
池晏似乎一怔。
接着才回身凝望松虞。
電子屏幕的迷蒙光線,如同雨霧中的霓虹燈,落進她眼底。她神情淡淡,遙望着腳下的塵世喧嚣。既專注,又洞察,還有一絲疏離。
但最終他隻是咧嘴一笑,低頭點了一根煙。
“這可不是拍電影,陳小姐。”
苦澀的尼古丁吸進肺裡。
袅袅婷婷的煙霧,遮擋了他的視線。
松虞沒有再說話。
因為她聽到另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Chase,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陳導眼光獨到,讓你大賺一筆,怎麼到你這裡,反而成了人家的不是?”
兩道人影慢慢從黑暗裡走出來——原來這包間其實與旁邊打通了。
一男一女。
男的穿西裝,一絲不苟,面容斯文;而女人……
屏幕上的光線,慢慢照亮那張臉。
這一幕甚至有某種藝術性,因為這女人太動人,即使在幽暗陋室裡,仍舊顧盼生姿,攝人心魄。
這正是不久前才出現在基因宣傳片裡的那張面容。
直到見到真人,松虞才明白,導演還真是不會拍,這樣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在鏡頭前,竟然拍不出她十分之一的美。
站在松虞面前的,正是在巅峰時期就結婚退隐的女星尤應夢,和她的丈夫榮呂。
而松虞立刻明白了Chase所說的——帶自己見個人——究竟是要見誰。
她不禁心情複雜地扯了扯唇。
大概他的确是不懂電影,更不認識幾位女演員。
所以就直接将最紅、最傳奇的那一位,帶到了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