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少将，這一次，您沒有任務要執行了。”達克低頭沉聲說道。

陸厭離手上一頓，這一次終于聽清了面前人說的話。

“少将？沒有任務了？”

達克不敢擡眼，低頭恭敬回答：“是的，軍部在上一次會議中一緻通過決議，擢升您為第八軍團少将。同時，授予陸家軍用精神緩釋藥品特許經營權，環中央星星際航道二十年自由通行權，以資表彰您一直以來為聯盟所做的貢獻。”

陸厭離頓住，手上捏着穿戴到一半的皮手套。

半晌，擡眼看向舷窗外的星空：“我們現在在哪裡？”

達克停頓片刻，答道：“登陸艦即将登陸M87星系，HD-254号行星。”

陸厭離看着窗外那顆，正在迅速變大的綠色星球，一絲恍然浮上面龐，平靜地繼續問道：“寂靜星？”

“……是的。”達克輕聲回答。

陸厭離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迎來這個結局，但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

随手将每次清醒時都要嚴嚴實實戴好的皮手套随意抛擲在地上，陸厭離赤着腳，向着舷窗前走幾步。

擋在他面前的士兵們互相看看，默不作聲地讓開了道路。

“這就是安息之地了嗎？不錯，倒是挺漂亮的，是個好地方。”

一手按在舷窗上，陸厭離用指尖刮擦在玻璃上，描摹着眼前一片欣欣向榮的綠色星球。

在那充滿生機的綠色襯托下，他暗紫發青的指尖，瘦骨嶙峋的手指，伶仃纏着道道青筋的手背腕子，更加顯得枯敗了一分。

“我還有多長時間？”陸厭離面無表情地盯着自己的手問道。

達克微頓一下，再次看了一眼智腦阿波羅投射在他虹膜上的檢測報告：“堕化值85.6%，精神圖景污染度82.5%。因為一直沒能找到與您匹配度達到60%以上，又等級夠高不會被您的毒素殺死的高級向導。愈靈殿診斷，您現在的狀況，幾無可能恢複。”

“按照阿波羅的檢測結果，若是能一直保持着精神損耗最低，控制力更強的幼生體獸化形态，您的自我意識還能維持半年左右。”

“半年嗎？”陸厭離怔怔地重複道。

達克蠕動一下嘴唇，不知道怎麼開口。

一直站在達克身後的那名年輕士官，聽到這裡終于忍不住了，面露氣憤地上前一步插話道：“本來按照愈靈殿的測算，在長期休眠的情況下，您根本不會這麼快就惡化成這個樣子！為什麼明知道您的狀況這麼糟糕，指揮中心還這麼頻繁地派發任務給您！”

“艾德上士！”達克面色一變，打斷了年輕士官的話，“指揮中心的判斷，不容我們評判！士兵隻需要執行命令就好了！”

“可是寂靜星不到三個月之後，就要迎來三年一度的靜默日了！靜默日期間，金屬地核會被雙月潮汐激活，整個星球都會被地磁暴籠罩！就算是輕度失控狀況下的哨兵，在這種狀況下都會精神惡化，大幅度加深堕化度。更不要說上校您……”

說着說着，他忍不住哽咽了起來。

陸厭離對自己的糟糕未來沒什麼感覺，卻對這個人的态度生起了一些興趣，帶着些意外轉過身，看向了年輕士兵：“你是？”

年輕士兵一個鄭重的立正敬禮，一字一句大聲答道：“第八軍團第九師二十二團121小隊隊長艾德，向上校問好！”

陸厭離思考片刻，恍然道：“四年前，MD53号星任務中，隻活下來了一個新兵的那個小隊？”

“是！”

“你用不着這樣，”陸厭離眼簾下垂，又恢複了那副恹恹地模樣，“不管是救人還是殺人，那都不是我的意願，隻是我的任務。就算任務内容是讓我殺了你，我也會照辦的。”

年輕士兵争辯道：“不！我相信您不是這樣的，我……”

“你錯了！”陸厭離面無表情地打斷道：“這就是我！你以為我會把随便不知道什麼人都放在心上嗎？不要把你自己的期望強加在我身上。别來可憐我，你還沒這個資格！”

“我不是……我……”年輕士兵倉皇解釋，還沒說完便被達克不動聲色地打斷：“陸少将，在您休眠期間，有一個通訊請求接入，請問是否連通？”

“通訊請求？”陸厭離聞言神色變化，眼底漾起一分波瀾：“來自中央星？”

“不，”達克回道：“來自第九軍團。”

“隻有這一個通訊請求？”陸厭離再次追問。

“是的，隻有這個。”

喉頭好像梗了什麼酸澀的東西，陸厭離心下空落落的，感覺靈魂像是變成了什麼飄忽輕浮的東西，竟不知該落在哪裡。

這麼多年了，還不夠贖清我的罪孽嗎？

原來當年母親舍下自尊，舍下自己，舍下性命也要擠進去的那個地方，最後終究是沒有給他們留下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