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飛機,江尋就扣上了羽絨服的帽子,将自己緊緊裹了起來。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始終适應不了魔都濕寒的冬天。身邊嘈雜的人群、黏連在身上的視線也讓他格外不自在。
等坐上最後一班機場大巴,又周轉一番抵達小區大門口,已是到了淩晨四點鐘多。
這地段不似江尋在南城住的老家。
小區安保很好,江尋在大門口等了老半天才碰上晚歸的業主,蹭了門禁卡進了小區大門,又拖着行李箱走了一刻鐘才行到樓棟底下。
到了這裡,又有一道單元門禁。
江尋擡頭看看一片漆黑的三樓窗戶有些猶豫。
雖然提前和媽媽說過回來的時間,可今天落地這麼晚,媽媽可能都睡了。這會兒叫人,怕是要把人家一家子人都吵醒了。
猶豫再三,還是沒有選擇打電話。江尋試探着按了下單元門口的可視門鈴,鈴響三聲,無人應答,便果斷停住了。
許是他在門口徘徊得太久了,此時,一道手電筒的光在江尋身邊晃了幾下之後,直直地照向了他的臉上,耳邊也傳來一聲厲喝。
“什麼人在那!幹什麼呢?”
原來是小區夜裡巡邏的保安。
江尋擋了擋刺眼的燈光,和氣地應道:“今天回家晚了,沒鑰匙進不去了。”
保安聞言,看了看江尋腳邊的行李箱,語氣緩了緩,但話語中仍然帶着一絲警惕:“沒帶鑰匙?怎麼連單元門禁都進不去?現在你們年輕人不都把門禁卡存在手機裡開門嗎?”
江尋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的手機比較舊了,沒那個功能,而且我也沒門禁卡。”
“你沒門禁卡?怎麼可能?你沒去物業領嗎?你是哪家的?知道戶主姓名嗎?”保安打量着江尋的容貌身形,狐疑道。
江尋從貼身的内袋中取出身份證,一邊遞給保安一邊答道:“就這棟,302室的,戶主名字就是我,江尋。”
保安仔細對比一番面前人和身份證上一般無二的面容,這才放下了警惕,嘴上還不饒道:“你是戶主怎麼連自己家門禁卡都沒有?家裡沒其他人在家嗎?給家裡人打個電話呀,這大冬天的,進不去在外頭站着你不冷啊?”
“家裡人好像睡覺了,”江尋再次擡頭,看了看一片靜谧的窗口,對保安大叔解釋道:“算了,也沒幾個小時就天亮了,我等天亮再打電話吧。”
保安聞言,遲疑了一下,又上下打量一番江尋,才點點頭:“那你小心點,不要打擾其他住戶,實在不行就去門衛室裡等也行。”
“沒事,我不冷,就在這兒等就行了,麻煩您了。”江尋收回身份證,禮貌的道謝,看着保安轉身離開。
江尋沒有說謊,他确實是沒有門禁卡。小的時候,一直都有人幫他開門的,等長大了,又被送去了奶奶家,之後也從沒有人分給他一張。
往涼透了的手心裡吹了口熱氣,江尋緊了緊身上的羽絨服,往門口拐角避風處躲了躲,又把行李箱豎起來擋着身前的冷風。
江尋半靠着牆壁,許是在飛機上睡了一覺,這會兒又被吹得冷淩淩的緣故,倒是一點兒也不困。隻是在這安靜又無事可做的環境裡,思緒起伏不定,忽而紛亂又忽而沉寂。
一會兒想起小時候剛剛和爸爸媽媽搬到這裡時的歡聲笑語,一會兒想起嚎啕着被奶奶抱起漸漸走遠;一會兒想起父親最後一次決絕離開的背影,一會兒想起母親的哭泣和咒罵;一會兒想起小小的自己緊緊抓着奶奶的食指在幼兒園門口大哭,一會兒又想起媽媽抱着一個小小的襁褓,笑着讓自己看妹妹。
就這麼想着想着,等回過神來,天邊已經泛了白。
江尋搓了搓冰冷冷的臉頰醒了醒神,看着時針快走到了八點,深吸一口氣,臉上洩出一絲期待。
想起了什麼,又從行李箱中取出了包裹地好好的白球鞋,換下了腳下那雙已經被浸得冰涼泛潮的舊闆鞋。
手上捏緊着手機,看着時間一秒一秒過去終于滑到了八點,按下了熟悉的号碼。哪知剛撥通電話,一個應答聲卻從身後遠遠傳來。
“喂?尋尋?怎麼這麼早給我打電話呀?”
江尋聞聲回頭,身後樓間的行道上,正有一男一女牽着一個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向他的方向走來。
女人一手拿着手機,腋下還夾着個大大的玩偶。眼睛卻含着笑看着牽在兩人中間的小女孩。
小女孩頭上帶着個可愛的米老鼠發箍,手裡舉着個一閃一閃放着音樂的塑料魔法棒,穿着粉紅色蓬松柔軟的公主裙。
一會兒哒哒哒地跑前幾步,一會兒又咯咯咯地撲回來一下抱住女人的手臂,空中滿是她銀鈴般的笑聲。
旁邊的男人手上也提着好幾個手提袋,嘴上緊喊着“不要跑”,動作間卻不見制止,隻小心護着女孩不教她摔倒。
冬日初升的太陽正好從江尋背後照過去,灑在三人身上鍍了一層金,連他們身邊的空氣仿佛都是暖和的。
這畫面看着溫馨又美好,正正是一副美滿的三口之家的樣子,怕是任何人看到都要會心一笑。
站在陰影中的江尋卻舉着手機,看着這好像在記憶中存在過的畫面,嘴唇翕動一下。
這冬天的風,還是有些冷了。
……
“你是昨天的飛機嗎?哎呀,媽記錯了,我還以為是今天呢。昨天帶你妹妹去迪士尼玩了,晚上太晚了就在旁邊的酒店住了一夜。”
女人進了家門放下東西,轉身從玄關邊的鞋櫃裡取出一袋沒開封的一次性拖鞋,一邊說着話一邊撕開,放在了拄着行李箱站在門口的江尋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