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歲的兒子見往日威嚴的爸爸隻吃了一個饅頭竟然好吃到哭了,便止住哭聲吵着鬧着也要吃,吃完後也晃了一下神,被大人追問看到了什麼時,乖乖答說是有數不清的好吃的和遊戲,還有一座飄着甜香的糖果屋。
兩個大人被孩子的童言無忌樂到,五個饅頭吃了三個,剩下一個留着老婆。最後一個他好說歹說本打算讓父親吃了,但父親深思熟慮後留了個心眼,派人把這最後一個饅頭送去檢驗。
不管怎麼說這種能讓人見到心中所思所想的饅頭說出去都沒人信,不禁令人懷疑是加了什麼緻幻的東西。
不同的是第二口、第三口都再也看不到了,可能隻有第一次吃才會有效果。
嘗過如此美味的饅頭,這也就導緻了一家子對饅頭店老闆說的“能把他們家饅頭比下去、導緻他們店生意慘淡”的茶點格外好奇,這到底是怎樣的絕世美味啊?
第二天一大早,一大家子洗漱完後就什麼事情也不做,幹坐在餐桌邊等着管家買來茶點。
過了半晌,管家才拎着一大袋子早茶匆匆趕來,将早茶交給仆從去廚房擺盤後,掏出快錦帕擦了擦不存在的汗來到餐桌前躬身欠禮。
“老爺、先生、太太,茶樓内的茶點我已盡數買來了,稍後等後廚擺好盤就能端到面前。”
男人故作矜持地點頭,心卻早已飄到後廚。
好在沒等多久,仆從就推着餐車來到餐桌旁,将一蝶碟擺盤精緻的茶點端上桌。
甫一看見多識廣的老人就覺出不妙,面一下沉了下來。
還是能說會道的兒媳開始打圓場:“我看這茶點賣相做工都不錯,也等了這麼久大家都餓了,咱們要不嘗嘗吧。”
此言一出,五六歲的小孩先動筷,但隻吃了一口就癟着嘴,想起爸爸教導的餐桌禮儀這才沒吐出來,從小吃慣全球各地空運過來的頂尖食物,被養刁了的舌頭自是瞧不上這些預制菜。
待好不容易咽下去後才說:“好難吃,還不如昨天的白饅頭香。”
“這……”女人看了兒子一眼,對着面前看起來很好吃、晶瑩剔透的蝦餃下筷子,吃完默默放下筷子。
見兒子嘗過後也面露難色,老人最後動筷,舌頭一砸吧就嘗出這是加了各種猛料的預制菜,重重放下筷子,怒斥道:“簡直是胡鬧!”
又繼續道:“我真是不明白現在人們的口味了,那白面饅頭不吃,去吃傷身的預制菜。要是饅頭貴也罷了,可它才一塊錢。”
男人試探開口:“莫不是那早餐店老闆在诓你?”
老人搖搖頭:“我根本沒亮身份,他沒必要對一個素未謀面的老頭子撒謊,而且據我昨天的調查,早餐店這些日子确實因為茶樓生意淡了不少。”
一家子也沒了吃飯的心情,男人吩咐廚房立馬準備早餐,離席前管家呈上來一份紙質文件。
餓着肚子等了許久,結果吃到嘴裡的東西根本達不到心中預期,之前期許越大失望就越大。
他黑沉着臉心情很不好,接過文件查看發現是檢驗中心送來的。
“爸,檢驗中心把檢測結果送來了。”他朝父親揚了揚手中的文件。
兩人坐在沙發上拆開文件細細閱覽,得到的結果證實這确實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饅頭。
“看來民間果真是能才輩出。”老人感歎道。
另一邊老闆站在自家後廚,對着案闆上一塊面團面無表情。
後廚燈沒開,本就背陽的屋子暗暗的,從骨子裡滲着絲絲涼意不見半點活氣。
直到太陽西斜,唯一那點落日餘晖逐漸湮滅,一寸一寸的冷抽絲剝繭般從冷的鍋、冷的竈、冷的牆、冷的瓷磚上緩緩往竈台前那人爬去,侵襲着他站了一天一夜的身體。
在黑暗中點了一根煙,沒抽,出神地盯着煙霧在指尖缭繞。
他腦中有一根線斷了,直到如今還想不明白。
今早有許多昨天吃了第一籠饅頭的客人前來回購,得到的卻不是他們所料想的,都失望離開了。
本燃起的一線渺茫希望瞬間掐滅,從昨兒個開店起直到現在他一宿沒合眼,隻想着怎麼才能研究出配方,重現那鍋饅頭,饅頭做了十幾籠,甚至向哺乳期的鄰裡讨來乳汁,并沒有這個效果,他怎麼都研究不出來。
一雙眼睛都熬紅了,面色滄桑不少,連帶着下巴也冒出密密茬茬的胡子,像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咔擦”一下,饅頭站在後廚門口靜靜看着老闆,早在老闆入魔般要做饅頭時他已勸過千萬遍,讓他回去睡覺怎麼也不聽,執拗得很,現在也隻能幹着急。
眼瞅着人眼睛熬紅了,相貌潦倒不少,饅頭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你幹嘛這麼拼,去睡一覺不好嗎?再這樣下去不睡會出事的。”
心隐隐抽痛,饅頭快要哭出來、眼眶都是紅的:“你出事了我怎麼辦?你讓我一個人怎麼辦?”
老闆無力蹲下身,那堵終日經受風吹日曬卻屹立不倒的高牆終究坍塌了,呈現出内裡的頹相。
雙手插入硬黑的短發狠狠抓了抓,嘴裡喃喃着:“我想研究出配方,想做饅頭,想給你更好的生活,我怕你會離開我,如果你的家人找來發現你過得不好,想帶走你怎麼辦?”
他從前隻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漢子,就像他手中做出的饅頭,再樸實無華不過,一塊錢一個量大管飽。
直到遇到饅頭,對方不過是皮膚白了點、胸也大了點,可卻正正好撞在他心坎上,再懵懂笨拙的舉動卻能輕易撩撥起他心思。
小小的早餐店從前隻有他形單影隻,白日來來往往的看着熱鬧可不過是些過客,從來沒人會為他停留。
直到他将這個陌生男子留下來,吃飯時一臉滿足會誇自己做飯厲害,也從癡傻愚笨逐漸變得聰明可人。
他漸漸想要把人留在身邊,可當這個想法愈濃,胸中的感情愈燒愈烈時,他又開始患得患失,他始終明白饅頭不是他的,不是獨屬于他一個人的。
從前手頭一無所有時,他白天黑夜地跑外賣、送快遞,在工地搬磚讨生活,那時候的念頭就是憑自己本事開一家小小的早餐店。
如今早餐店開了起來,深夜覺得孤單寂寞時,老天爺就像算好了般将饅頭送到他身邊。
他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人,現在卻變得貪戀,那份患得患失一直令他貪戀饅頭在身邊的一時半刻,他被牽住了心、失了魂。
從前無聊時看些情愛的同志小說,也在現實中見到一些濫情濫交的同志,他對小說裡面的描繪嗤之以鼻,對現實中同志的舉動諱莫如深。
他不信世上會有如如小說中那般純粹的感情,更何況是在為社會大衆不容的同性戀。
可他就是愛上了,很幸運的是他有之前打拼下來的一家小小的早餐店,他養得起自己也養得起饅頭,仗着對方懵懂無知,他肆意侵占着對方,享受着渴盼已久的情愛。
這方狹小天地是他在饅頭家人到來前留住饅頭最後的砝碼,也是最後的底線。
可在一切欣欣向榮的那一刻,墨雲茶樓開了起來,将所有客源都搶走了。
幸福就像掌心的細沙,他緊緊攥住,卻隻能無奈看着流逝。他拼了命想做出饅頭,隻不過是想留住饅頭。
這個如山般強壯、如山般為饅頭撐起風雨的男人流淚了,在被狠狠抱住的那一刻,飄忽不定的心瞬間有了實感,沉寂已久的心再次跳動。
如受傷的叢林野獸甘順伏下脖頸,他貪戀嗅着饅頭身上熟悉的馨香,汲取溫暖。
“你瘦了。”饅頭摸着老闆的肩胛骨,很是心疼,脖頸間是對方呼出的熱氣,濕漉漉的帶着潮氣還有些癢,他不禁縮了縮脖子。
半晌後他開口:“你不是想知道配方是什麼嗎?”
“配方在我身上,換句話說,我就是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