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孩兒想試一試,我不會受傷的。”霍昱拉拉父親的褲腳,悄聲撒嬌。
景和帝不語,盯着亭外的父子二人,他怎麼會不知道鎮北侯的私心,可是身為臣子怎能畏畏縮縮過一生;場面極度難堪,費赟出言打破尴尬,“霍侯爺真是愛子心切亂了分寸啊,霍少爺既開口求皇恩,想必曉得自己不會受傷,您就不要掃孩子的興緻了。”
霍遒看着孩子修長的身影,心中悔恨一疼。
既入局,如何置身事外。
霍昱先是摸摸駿馬的鬃毛,笑盈盈與它說話,“我是霍昱,今日定會馴服你的。”好馬通人性,汗血寶馬眼珠子盯着他,知道又來了一個馴馬師。
說罷,縱身上馬,駿馬性子野,還想用剛剛對付太子的伎倆,可它低估了霍昱的本事。
汗血寶馬急速往木台奔去,他抓緊缰繩,奮力往旁一擰,馬發出一聲嘶鳴,等衆人定睛一瞧,俊馬馱着霍公子避開木台在圍場撒歡。
“駕!”意氣風發的少年騎着駿馬在圍場狂奔,雪白色的鬃毛在熠熠生輝,霍昱芝蘭紫的錦袍衣角在風中獵獵作響,幾招下來,北疆進貢的汗血寶馬真讓這個無名之璞給馴服了。
景和帝拍手稱好,衆人跟着道賀,霍遒愣在原地遲遲不能回神。
梁旭同侄兒對視一眼,李暨咬牙切齒,惡狠狠盯着馬上的少年,舅舅曾說過霍家是一條纏人、刺手的狗,果然不假,他們是徹底結下梁子。
霍昱騎着馬停在皇帝面前,翻身下馬,“陛下,霍昱不辱使命,馴服汗血寶馬。”
“好啊,想不到上京還有這樣的兒郎,真是少年英雄,馬球會的彩頭另定,朕今日就将這寶馬賞給你了!”景和帝大喜,揮手賞賜少年。
少年難以置信,叩謝領旨,經此一事,京城鎮北侯府的長子名聲大噪。
“顔王怎麼樣了?”李懿姝擔心十七弟,忙完私事,急匆匆趕去顔王的帳篷中,禦醫将診斷的情況皆數告知,她眉心微蹙,揚揚手遣散禦醫,“有勞王太醫了,您先退下吧,我本宮進去瞧瞧。”
宮人為長公主掀開簾籠,李懿姝看到妹妹正守在十七的塌前照顧,不免覺得心酸。
李懿菁眼眶紅腫,看到姐姐到來,即刻擡袖擦幹面上的淚痕,“麗娘姐姐你怎麼來了,哥哥用完藥好多了,已經睡下了。”
她走到塌前,撫扶妹妹憔悴的面容,柔聲道:“韭華,你去歇着吧,我守在這裡十七。”
李懿菁垂眸看了一眼靜靜躺在榻上的哥哥,點點頭道:“那我先去休息一會兒,有勞麗娘姐姐了,若是有事麗娘姐姐派人來喚我。”
“好。”李懿姝将人送出帳外,才回到塌前,她蹑手蹑腳坐在榻沿,為弟弟掖好錦被。
李承江唇色慘白,眉頭緊皺,不知睡夢中見到了什麼,神情極度不安,“咳咳!”他的意識漸漸清明,捂着胸口緩緩坐起來,“長公主為何在此?”
弟弟仍舊是那副疏離态度。
“我擔心你。”李懿姝攥着手心,告知自己的真心。
他垂着眸子,“長公主如此纡尊降貴,是有什麼事要我去做嗎?”
她氣憤弟弟這樣揣測自己,話中的語氣拔高,“十七,你不要這樣與我說話,我心裡真的很難受。”
李承江冷哼一聲,“長公主,我早已是病骨支離,身上再無利用價值了,您走吧。”
“十七,你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人,我怎麼舍得傷害你呢。”李懿姝抓住他的手解釋。
他神情懶懶,擡眸看着哭得梨花帶雨的人,“長公主,您不必做成這樣,我不是您的親人,皇帝、太後才是。”
自己的皇位、韋氏滿門榮耀、妹妹的性命都成了砧闆上的魚肉,這些他都認了,可是母妃……為什麼要親手毒死真心待她的人?
“長公主,你還記得母妃嗎?”他身形一怔,自己終究還是問出深埋心底的疑惑。
她以為弟弟提及母妃,是要同她叙舊,趕忙笑道:“我當然記得,母妃是世上最疼愛我的人,我怎麼會忘記呢。”
“那你為什麼要害死母妃?”李承江冷眼以對。
“什、什麼?”李懿姝瞠目死死愣在原地,清淚滾出,“我自出身起就養在母妃膝下,我怎麼會這的害她呢,糕點、我真的不知道糕點為什麼有毒……母妃吃下後吐了好多血,我當時吓壞了,去找禦醫的途中母妃就走了,父皇大怒将我關押起來,我來不及辯解。阿江,我知道,這麼多年來你恨我、怨我,我的弟弟奪走了本該屬于你的皇位,而我的生母害死了你的母親!”
“哈哈哈哈哈——”李承江狂笑不止,他捂着自己的唇,鮮血從指縫滲出。
韋氏薨逝整整十六年,真相早就不言而喻。
鮮血弄髒華服,年幼的皇子緊緊抱着奄奄一息的母妃,“不要恨阿姝,她什麼都不知道!”劇烈的疼痛讓韋氏冷汗涔涔,她顫顫巍巍伸出手,最後一次撫摸可憐的孩子,“要照顧好自己,還有韭華。”
喪母之痛讓本就孱弱的孩子一蹶不振。
先帝與韋氏青梅竹馬,自小情分深厚,愛妃的離世讓皇帝心中絞痛,他特以皇後喪儀風風光光将韋氏的棺椁葬入皇陵,百年之後與她死同穴。
十七皇子與二十六公主身着斬衰裳,為母守孝。
妹妹嬌嫩的手臂被粗生麻割傷,“哥哥,我的手好疼啊。”懵懂無知的孩童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穿着麻布制的粗糙衣裳,也不明白母妃為什麼要躺在華麗的金棺中。
李承江貼心為妹妹整理,“韭華,去吧,多看母妃幾眼,往後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宮人抱起小公主趴在貴妃的棺椁上,李懿菁瞧着合眼永眠的母妃,眼睛一眨不眨。
韋貴妃薨逝兩年後,先帝傷心欲絕随愛妃同去。
李懿姝打來溫水為弟弟擦手,剛剛二人皆失控,她心裡後悔自己不該說那些話刺激他。
“長公主,天色不早了,您也回去吧。”李承江下逐客令。
她又要落淚,握着他的手委屈巴巴道:“阿江,你身子不好得有人照顧,你一個人我不放心——等你睡下了我再走,好不好?”
李承江輕笑一聲,拿來壓在軟枕下的錦帕,替姐姐拭去眼角的淚珠,“阿姝的妝都哭花了,你走吧,永遠不要再來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