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
他的聲音很冷,帶點蛇妖慣有的涼薄情緒。
這話說得不太利索,但他手上動作卻很流暢。靈巧的三指翻飛,一個起咒就把我從雪堆當中解救了出來。
“一個普通的倒黴蛋修士罷了。”
我大喘了口氣,緩過丹田處一陣撕裂般的痛感,扯出來個真假摻半的感激笑容,繼續晃晃悠悠向他湊近。
他微微抿唇,仍立在原處,一動不動地瞧着我,看我在小腿過半深淺的積雪當中艱難前行。
這般冷熱交替的态度讓我一時摸不清他的性情,隻好一邊歉意地沖他笑笑,一邊手腳并用地刨雪前行。
但我到底不适應這副一下靈力全失的身體,稍稍用勁一些,便馬上岔了氣,前胸針紮般劇痛一陣,低頭嘔出一口血來。
突如其來的眩暈和短暫失明打了我個措手不及,腳下一滑就向松軟的積雪中陷落。
漆黑一片的視野下我拼了命地伸出手去,試圖抓住哪怕任何一樣能夠使我略有真實感的事物。
枯枝、鳥羽、石子……什麼都好。
但我隻抓了一手冰冷徹骨的碎雪,何其狼狽。
卻在此時,一股帶着蛇妖潮濕寒冷氣息的靈力輕柔淌過,和緩挽過我的周身,稍稍使力,将我從困頓之中解脫出來。
視力尚未完全恢複,我緩緩睜眼。仍然有些朦胧的視野之中,他正屈身半跪着,一手攥在鎖着他的陣法鎖鍊之上,一手朝着我的方向伸出,緩緩傾瀉靈力。
借着他給予的靈力,我重新站起身,穩穩當當,終于順利走到他面前,俯下身,把手伸向似乎因接連動用靈力而虛脫得一時無法起身的他,試圖拉他起身。
他仰頭看我,半身仍隐匿在洞窟的陰影之下,一雙碧色眼眸在暗處泛着幽幽的光亮。
就在我以為他并不打算像我伸手借力,正準備收手時,他那蒼白修長的手指卻突然襲來,三兩下點住我胸前幾處大穴,然後微微傾身,将兩指搭在我腕處,凝神探查起來。
我一時啞然,試圖掙了掙,卻終究沒能掙開,于是隻能深吸口氣,撫平自己的心情。
又過許久,他才緩緩收了手,不緊不慢解了我的穴位,在我撫着胸前順氣的間隙裡,自身下的石壁上借了點力,緩緩撐起身,吐出來低低的一句“抱歉。”
我讪讪退後,視線匆匆掃過洞内,又轉回到他臉上,見他神色終于和緩幾分,這才将手上佩劍一松,咬咬牙,頗為不服氣地從齒縫中擠出來一句:“如你所見,我眼下着實周身修為近乎全失,對你不成威脅。”
他抿了抿唇,擡手釋出點靈力,将佩劍重新送回我面前,才又點點頭,吝啬吐出來個淡淡的“嗯”字。
我擺擺手,索性也不再同他計較,分神先将他腳下那陣法大約看了個七八分,便也明白了他的處境。
他是被鎮壓在這處秘境的山崖之下,充作宗門護法守陣靈獸的。
這陣法正中釘死了他的真身,強行剖去他半邊筋骨,自那處永不愈合的瘡口之中引他經脈傾瀉靈力,滋養山門護陣。
似是隻有百來年的時限,看着倒是不長。
對于動辄能活上萬年的妖修來說,實在太短,幾乎不值一提。
然而我仔細又瞧了許久,才發覺我眼前這妖修,根本不剩五十年的壽命。
他似是受過極重的刑罰,本就傷了根基,又不知為何猛燒妖丹靈力,身體虧空得太快,縱使後來勤加修煉,卻再也趕不上修為損耗的速度,于是隻能勉力度日,守着也不知何時到來的死期。
無須診脈便已如此分明的破敗身軀,我不信他自己全然不知。
然而還不等我開口言明,他卻似是全然猜透了我的想法,朝我搖搖頭,什麼也未說,隻将視線落到一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