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楊皇後面上頗有些玩味,對着程鸢道:“哦?可她的身份是良王世子親自确認,你如今質疑,有何憑據?”
程鸢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人盡皆知,昭平郡主左手掌心有一胎記,此人手中空空如也,怎會是昭平郡主?”
楊皇後不鹹不淡地回她:“胎記消失之事雖罕見,但亦有先例,僅憑此判斷,恐怕有失偏頗。”
她話音未落,程鸢便一臉不可置信的擡頭。
楊皇後當年毅然決然背棄了程曜靈,如今怎會回護雲無憂這個赝品?!
雲無憂也沒想到楊皇後會包庇于她,眼中流露出幾許困惑。
然而盡管如此,程鸢還是攥緊了拳頭,咬牙不依不饒道:
“殿下若有疑慮,大可從靈泉觀請來忠節夫人一辨真假,她是昭平郡主生母,隻要出面,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見程鸢對此事糾纏不放,楊皇後緩緩眯起雙眼注視着她。
楊皇後積威甚重,氣勢迫人,程鸢心懸到半空,面上隐有慌亂之色,後背逐漸被冷汗浸透。
少頃,楊皇後忽地笑道:“既然要請,那索性全都請來。”
随後對左右發号施令:“去請忠節夫人和良王父子入宮。”
程鸢聞言心中一松,立即下拜叩首:“殿下聖明。”
雲無憂摸不清楊皇後意圖,垂首跪在原地,抿唇不言。
楊皇後看着雲無憂緊繃的神色笑了笑,她很清楚,若請來忠節夫人,雲無憂的昭平郡主身份定然是站不住腳了。
不過……那倒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楊皇後垂眸,神情莫測。
此時不遠處傳來幾聲瀕死的嘶鳴,衆人扭頭看去,隻見被數名馬奴牽制着的兩匹戰馬渾身抽搐,轟然倒地,口吐白沫,暴斃而亡。
……
凝雲殿外廳,楊皇後居于主位,其餘人依次落座,隻等着忠節夫人從靈泉觀趕來。
此刻良王父子已得知今日禦林苑發生之事,也明白楊皇後為何召他父子二人前來。
段檀的目光自入殿起,就一直粘在位于他對面下首的雲無憂身上,而雲無憂則眼觀鼻鼻觀心,低頭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些什麼。
良王見此眉峰隆起,面上劃過一絲不耐,起身走到中間對楊皇後拱手告退:“臣軍中還有要務,須趕去處理,請殿下見諒。”
今日之事注定是一場鬧劇,他懶得摻和。
楊皇後卻不肯放他走:“可是侄媳有所怠慢,皇叔才急着脫身?”
她不但要借這個機會将雲無憂徹底從良王府剝離,還要将冒認昭平郡主的罪名全推給良王父子,良王這會兒若是走了,她的戲台可要寂寞不少。
良王擡眼直視楊皇後,他向來不喜這般交際辭令,本想當場駁了楊皇後面子,可尚未開口,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娓娓動聽的女聲:
“王爺急着離宮,許是不願看見貧道。”
良王聞聲回頭,見到來人後面色微怔,低喃道:“明舒姐姐……”
忠節夫人鄧婵,字明舒,已故鄧太尉之女,先高唐侯程粲之妻,亦是昭平郡主程羲生母,自昭平郡主死後,她已近三年不曾出現在人前。
良王與前朔州牧霍燃少時都曾拜師鄧太尉,在老太尉手下受教多年,因此和忠節夫人乃是舊相識。
她現身那刻,程鸢亦是第一時間轉頭,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殿外,臉上除了激動和期盼,還隐隐藏着幾分歉疚。
伯母已是出世之人,她近些年就算再想念也不敢驚動,但此番卻為與一個赝品争權而攪亂了她的清淨……
雲無憂則與她截然不同,将頭垂得更低,看也不看忠節夫人,幾乎整個人都要縮進座椅裡。
殿内各色目光打量着緩緩入内的忠節夫人,她卻仿佛察覺不到一般泰然自若,步伐輕如禦風,上前對楊皇後從容下拜:
“貧道虛白,拜見皇後殿下。”
她一襲樸實無華的青灰色道袍,手持拂塵,身上散逸出清淨天然的草木氣息,容色淡泊,原本極豔烈的骨相都被歲月殘留的暮氣掩去,雙目靜而透,像照徹千古的月光。
一眼望去完全是位超然物外的得道高人,與京城裡那些養尊處優的高門貴婦毫無關聯,跟這座富麗堂皇的皇後寝殿更是格格不入。
楊皇後念及她是長輩,又無辜被卷入今日這場争鬥,有心給她體面,親自上前将她扶起,以她的封号相稱:
“忠節夫人何必多禮,今日無奈叨擾您清修,是本宮之過,還請夫人見諒。”
忠節夫人輕輕颔首:“殿下擡愛了,今日之事貧道已全然知曉,不知那孩子現在何處?”
雲無憂心尖一顫,呼吸急促起來,掌心頃刻間濕透,四肢無法自控地有些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