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節夫人将她拉回自己身後,對良王道:“此處不是商議之地。”
良王颔首:“還是到我王府一叙。”
良王府後廳,北牆屏風前,忠節夫人與良王手執茶盞,對坐朱漆案幾左右,同列上首。
按常理,雲無憂與段檀本該各居東西次席,段檀分明知道這些規矩,但他偏不遵從,就八風不動地坐在雲無憂身側。
良王也懶得管他了,側頭對忠節夫人道:“先帝當年眷愛昭平郡主,因不忍她絕祀,魂無所栖、靈無所享,所以才有了這陰陽媒妁之事。
如今郡主歸來,适才聽明舒姐姐在宮中所言,是想破了這樁婚事,讓他們二人和離?”
忠節夫人放下茶盞:“此處并無外人,貧道也就直言不諱了,這樁婚事本不該有,當年先帝糊塗便罷了,王爺你竟也跟着胡鬧?
世子就更是荒唐,阿羲回京,不先來與貧道報信,倒先在京中與她把夫妻之名坐實了,真是好教養。”
忠節夫人話裡夾槍帶棒,幾乎濺出火星,雖然并未接良王的話明說和離,卻強硬至極,對良王父子逐一問責,連先帝都不惜拖下水,顯然是已經打定了主意。
良王本就不善言辯,再加上從未見過她如眼前這般動怒,一時竟有些接不上話。
雲無憂也是頭回見忠節夫人這般凜然模樣,還是為自己出頭撐腰,頓時被震住了,滿眼孺慕地看着她。
“夫人教訓的是,愚婿知錯,日後必時時自省,不負昭平郡主。”
段檀一個字也不曾反駁,起身走到堂中,一撩衣袍向忠節夫人跪下,認了錯。
忠節夫人眯起眼睛看他,像隻道行高深的老狐狸,段檀神色自若,任她打量。
這場面仿若對峙,但對峙的二人又都過于平靜,隻是暗潮洶湧,叫人捉摸不透。
少頃,良王屈指叩響漆案,開口道:“依孤看,便以‘琴瑟不調’為由和離吧。”
段檀這副為了個女人抗衡全天下的樣子,他實在看夠了,索性快刀斬亂麻。
“我不會和離。”
忠節夫人還沒說什麼,段檀的聲音就沉甸甸地砸到了地上。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子此番是要忤逆親父不成?”
忠節夫人輕描淡寫的,又給段檀頭上扣了個帽子。
良王登時向她歉道:“逆子狂悖,讓明舒姐姐見笑了。”
“昭平郡主與我這樁婚事,當年是先帝為媒妁,父王與夫人如今悔婚,是要抗旨犯上不成?”
段檀反将一軍,搬出了先帝來壓人。
奈何忠節夫人卻毫不在乎:“貧道即便抗旨犯上,世子又能如何?”
段檀默了片刻,忽地道:“夫人既然如此不羁,那我忤逆父王,絕不和離,想來也不算什麼了。”
良王面色一沉,抓起手邊茶盞便向段檀砸去。
瓷面反光晃了段檀的眼睛,他卻毫不辟易,神色不改,仍在原地跪得筆直。
就在那抹冷光距段檀面門僅剩幾寸時,雲無憂如風般飛身掠至段檀身前,牢牢接住了茶盞,被迸濺的茶湯淋了滿手。
她甩了甩手上水珠,雙手将茶盞捧至桌上放下,對良王道:“父王下回,可不要再失手了。”
雲無憂不隻是在說這次,還有上回,那時候她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做任何事,但現在,她想她有了。
因為段司年愛慕程曜靈,而她就是程曜靈。
她退至堂中,在段檀身側跪下,對主位上的忠節夫人和良王叩頭後,挺直了脊背道:
“我心系段司年,不願和離,還請二老成全。”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段檀猛地轉頭看向她,如同不能理解這句話一般滿面茫然,整個人都呆滞了一會兒,差點連氣都不會喘了,喉嚨發緊、不可置信地低喃:
“你……你心系段司年……”
聽他的語氣,好像不知道段司年是誰似的。
雲無憂有些不好意思,臉上浮起一層薄紅,但還是看着他的眼睛,聲音很輕,卻極堅定:
“是,我是喜歡你。”
隻說這一句似乎難以讓人信服,于是她又手忙腳亂地補充道:
“畢竟……你那麼喜歡我,我們青梅竹馬,又一起經曆了那麼多,如今還是夫妻,我……我怎麼會不喜歡你呢?”
其實到最後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整個人越來越紅,跟被煮熟了一樣,從臉上燙到耳尖,杏眼裡也泛起點點水光,羞得微微低下頭去,一副無比動人的女兒情态。
也因此,她沒能注意到段檀霎時黯淡的雙眸。
“青梅竹馬?”忠節夫人驚疑的聲音在主位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