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無憂滿頭霧水地跟在楊皇後身後,剛邁入内室,就見到一個極漂亮的少年迎面跑來,他額間一點朱砂鮮紅如血,氣度尊貴無匹,正是當朝天子。
“皇後!”正興帝身上挂着件松松垮垮的明黃色寝衣,趿拉着鞋履,挺大個人,一頭紮進了楊皇後并不寬敞的懷裡。
楊皇後擡手撫過正興帝脊背上繡着的遊龍,眼中漠然,語調卻輕柔:“陛下這是怎麼了?”
正興帝擡起溢滿淚水的眼睛,臉頰憋得通紅,委屈又後怕道:“朕做噩夢了!朕夢見你被一條火龍搶走!朕想救你,可是……可是你被它一口吃掉了,朕好害怕……”
他其實已是年近三旬的人了,但濃眉圓眼細皮嫩肉的,一點看不出年紀,神态更是天真如稚子。
楊皇後眉宇間劃過一絲不耐煩,卻仍是哄着正興帝道:“陛下莫怕,夢都是假的,臣妾就在這兒呢,不會離開陛下的。”
語罷将正興帝往宮女處一推:“為陛下梳洗更衣。”
正興帝牢牢拽着她的袖子不肯放,她立刻輕掃了一眼自己身邊的大宮女瑤光。
瑤光會意上前,手下利落地将正興帝與楊皇後分開,軟腔軟調地勸皇帝:“陛下,該上朝了,别讓皇後娘娘為難。”
正興帝臉上挂着淚珠,還在依依不舍地凝望楊皇後,卻很聽話地站在那裡,任由内侍們擺布。
楊皇後沒再看他一眼,徑自走到妝台前坐下,對雲無憂招招手道:“過來,為本宮梳頭。”
雲無憂頓了頓,站在原地道:“這便是微臣職責所在嗎?”
楊皇後看着銅鏡中映出的雲無憂那半邊面容,神色難辨,問:“你不願?”
“微臣不敢。”
“不敢?那就還是不願。”楊皇後拿起玉梳,似乎饒有興緻地把玩着。
雲無憂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要回她什麼,此舉說折辱,其實倒還稱不上,可就是讓人不痛快,跟鈍刀子割肉似的。
“本宮素日不喜歡強人所難,但程大統領,咱們是自幼的情誼,你可不能算旁人啊。”楊皇後将玉梳放回台面,語氣十分耐人尋味。
雲無憂實在受不了楊皇後這副不陰不陽的腔調,索性兩步上前,拿起玉梳就為她梳理起長發。
但她還沒梳兩下,不遠處一直盯着楊皇後的正興帝就突然撞開一衆宮人,沖過來一把掀開她,口中大聲叫喊着:“壞女人!不許碰皇後!”
雲無憂怕扯痛楊皇後頭皮,第一時間松了手,玉梳叮咣墜地,她也反應極快地跪下來請罪道:“微臣不知何處惹惱了陛下,還請陛下息怒。”
“滾出去!壞女人!滾出去!”正興帝張開手臂将楊皇後護在身後,怒瞪着雲無憂,一副恨她恨得咬牙切齒的模樣。
這完全是無妄之災,雲無憂根本不知道傻皇帝為何突然就發了瘋,跪在那裡百思不得其解。
“陛下,别鬧了。”楊皇後拂開正興帝擋着她的手臂,面色不豫。
正興帝擰過身,雙手攥住楊皇後衣袖使勁地晃,急得幾乎要哭出來:“朕不要看到壞女人!讓她滾出去!讓她滾出去!”
楊皇後定定看了他一會兒,發現他是來真的,隻好擡擡手,讓雲無憂退出内室。
看不到雲無憂後,正興帝心緒漸漸平複,怯生生地蹲下身,拾起玉梳放在楊皇後手裡,仰臉看着她,小聲道:“朕不會再讓壞女人欺負你了,朕會保護你的。”
楊皇後聞言怔了一瞬,撫着他的發頂問道:“為什麼叫她壞女人?”
正興帝睜着那雙清澈見底的圓眼睛,專注地看着楊皇後:“她惹哭了你,害得你好傷心,還罵朕,就是壞女人!”
“她什麼時候……”楊皇後大奇,正要問仔細,卻忽地想起了什麼,神色一變:“大婚那晚,你醒着?”
正興帝點點頭,可憐兮兮道:“壞女人太厲害了,朕、朕不敢動……”
楊皇後面色登時變得無比恍惚,攥着玉梳的手指慢慢收緊,用力地指節都泛起青白,默然半晌,終是無力地閉上了眼睛别過頭去。
……
雲無憂因為正興帝不待見她,自己在外廳找了個角落窩着,免得又觸了皇帝黴頭。
至天光大亮時,帝後迎着溫煦的晨光從内室踏出,在前呼後擁之下,一同離開凝雲殿。
雲無憂在不起眼處随衆人跪下,送走帝後,正猶豫她是去找青鸾司衆人履職,還是離宮回良王府,就見皇後的大宮女瑤光沖她走過來,矮身扶起她道:
“真是委屈程大統領了。”
說老實話,帝後那兩口子,一個又傻又瘋,一個不陰不陽,雲無憂這會兒真有點煩他們,但瑤光說話輕聲細語的,人也溫柔,哪怕雲無憂知道她現下一定是來為楊皇後傳話的,也不忍心對她擺臉色,隻歎了口氣,認命道:
“不知皇後娘娘有何示下?”
“娘娘的意思,是請程大統領今日戍衛凝雲殿。”
得,這下哪兒都去不了,成看門的了。
雲無憂苦笑着點點頭,抱拳道:“微臣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