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舒看着車隊走遠，從罩布的形狀來看，有些似乎是家具器物。

不多時，又是一群人經過，背着刀鋸斧鑿，提桶扛梯的，看樣子是些工匠，也被引去了北邊的角門。

端木舒忍不住問：“府上在修繕？”

老仆猶豫了一下，大約覺得沒什麼要緊，答道：“正是。明伯要回繁城了，我們主君高興着呢，囑咐要把明伯的舊院落好好修繕打掃，盼着他能回府來住幾日呢。”

文氏家仆口中的明伯，是家主文檀的小兒子，文季的叔叔文耀。

文耀近些年是繁城的稀客。

他都督南二郡諸軍事，南二郡扼着通向遠岚山深處的關隘，與山中遺民的小國葛章相拒。

葛章與晉國長久以來打打和和，最近幾十年來雖然似乎安心附庸，但南郡邊防還是從未懈怠。尤其寒月節在秋季，秋季正是葛章人刈稻收馬，準備鑽入深山過冬的時節，這時候他們糧足馬肥，聚集成衆，更是大意不得。

端木舒問：“明伯今年怎麼回來了？”

“看您的年紀，該是認得我們姝君的。我們姝君去南郡久了，您大約不清楚，她六月裡剛及了笄，明伯送她回來遴選呢。”

“哦，文芷姝君。”端木舒想起來了。

“正是呢。”

端木舒把手肘支在膝頭，撐着臉，手指在臉頰上輕敲。

文芷雖是文氏姝君，但如今她的父親文耀隻算是文氏的旁支，以文芷的身份，若沒有意外，在寒月節遴選裡怕是要成端木舒的陪襯。照以往的例子，為了不落了文氏的面子，她該幹脆找個由頭不回來參加遴選才是。

可文耀卻還是把文芷送回來了。聽說文耀本是個極好面子的人，這事情多少有些不自然。

難道文耀就是昨日那神秘客人口中，正送女兒回繁城來的人？

端木舒心中一動，她又想起了那兩個南郡口音的刀客。那兩人，又會不會同文耀有關呢？畢竟大族之中血親争利，也并不少見。

她随即又搖搖頭，像文季這種與家主之位無緣的幼子，若不能自己成材，在族中就是無足輕重。但他現在年少，進隼衛尚且還沒有多久，更談不上别的作為，有什麼能惹得文耀眼紅的？

正神思漫遊着，忽然聽到老仆喊了一聲：“少君，您終于回來了！”聲音裡滿是如釋重負的欣喜。

端木舒擡頭望去，文季已快走到門前。

她從門檻上跳起來，襟袖一扇，小雀般三兩步就撲到文季身邊：“我還以為你今日會告假的，沒想到你倒是很盡職。”起初她的語調還很輕快，但是說到最後幾個字，就漸漸沉了下來。

今日這麼熱的天，文季下了值竟也沒有卸甲。現在這套華麗的甲胄于他顯然成了沉重的負累，他的臉上幾乎一絲血色也無，額上布着一層細密的汗珠，眼下隐約帶着烏青，幾絲碎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但緊抿的嘴唇卻幹裂了。

即便是被甲胄掩蓋着，端木舒也能聞到很不妙的氣味，她忍不住道：“你不該……”

“你不該來的。”她的話沒有說完，就被文季打斷了。文季甚至沒有正眼看她，隻是看着眼前的府門，黑漆漆的門映在他的眼中，使得那雙眸顯出陰郁。

這句話本身就已很冷淡，他說話的語氣更冷。

文季的态度令端木舒始料未及。她看了一眼愈加滿面疑惑的老仆，還是故作自然道：“我就是悶着無聊，心血來潮來看看你，給你帶了點東西。我在門口等好久了，又熱又渴，你不請我進去坐坐？”

文季的态度卻沒有緩和，他語氣依舊很冷：“回去吧，恕不遠送。”

端木舒還是第一次見到态度這麼冷硬的文季，縱然臉皮再厚，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你要是敢這樣對雲奂，他早就知道閉嘴了！”

文季卻不理睬，擡腳徑直就邁進門去。

她一跺腳：“有什麼了不起，我原本也打算要走了！”說着拎起裙擺，就朝階下跑去。

身後門椽沉重地響了起來，那老仆在關門。

忽然，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傳來，關門聲停了下來，隻聽那老仆人大喊：“少君！”

端木舒轉頭去看，那扇門剛關到一半，老仆人卻已經不在門邊。

她又奔回階上，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頭朝門裡探進去，隻見文季正倒在影壁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