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在文都督手底下的快活日子過膩了?”
“有錢有酒有肉的日子,快活是快活,就是久了軍中都烏煙瘴氣的,尤其那些個愣頭青,都樂得找不着北了。而且那還不是咱們南郡父老的身上刮下來的油水?哪兒能長久。”
“人家姓文,跟你談什麼長久?聽說一直都嫌南郡偏濕,找着機會,早晚升遷回繁城去。”
“這不就是個機會麼,現在人家可是綏平君的嶽父了,說不定真留在繁城不回來了。”
“那好哇,省得我老娘動不動就歎氣,說南郡這塊地兒啊,還得是雲氏來管的好……”
“哎!”突然有人驚喜地出聲打斷了談話:“你們快看!”
“喲,葛章的旗倒了!”
“打下來了!打下來了!”
“勝了!勝了!朔關收複了!!!”
帳外守營的士卒陸續注意到了朔關城頭上的變化,接二連三的歡呼聲響起,即便困在這昏暗的帳中,也能感受到營裡因久盼的勝利而逐漸沸騰的氣氛。
端木舒坐正了身子,大約是剛醒來的緣故,頭腦有些昏沉。
端木舒拍拍自己的腦袋,她得清醒起來,晉軍的朔關之戰勝了,而她的戰鬥才剛要開始。
朔關既然已經收複,雲奂回營大約就會見她。
果然,第一隊馬蹄踏入營中,徑直就到了帳前,帳外的武卒響亮地喊了一聲:“将軍!”
端木舒擡頭,眼前一亮,帳門被人掀起,一個披甲的身影獨自邁進來,帳簾在他身後合上。
血與鐵的氣息撲面而來,使這帳中的氣味變得更加令人作嘔,端木舒皺了皺眉,明明一晝夜沒有進食,但胃裡卻有些酸水上湧。
來人當然是雲奂,他站定了,帶着些許疑惑打量了端木舒幾眼,然後眼睛一瞪:“怎麼是你?!”
端木舒壓下那股反胃的感覺,扶着立柱站起身來,猶豫了一下,還是朝雲奂拱了拱手:“雲将軍。”一覺睡醒,她的嗓子更是幹啞得厲害。
聽到她這一聲客氣的稱呼,雲奂作了個見鬼似的表情,嘴上的話不着調:“你的聲音怎麼成這樣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家大槐樹上的那隻老鸹追來了。”
端木舒當然沒有閑情和他唇槍舌劍地過招,她啞着聲道:“風雨兼程,有要事找你相商。”
雲奂眼睛一眯:“這你都不還口,我看,不是有事相商,是你有事求我。”
既然被他戳破,端木舒也不遮掩:“是,我來是想請你發兵入山,增援我阿兄。”
“大軍的行止,自然要聽主帥調度,豈能随意送你做人情?”雲奂低下頭,有血正順着他的手背滴落下來,雲奂甩了甩手,用拇指抹去血迹:“還是說,左尹大人自以為手眼通天,可以随意撥弄南郡軍務?”
雲奂說到後半句,語中頗為不善,端木舒看着他被抹得一片血紅的手背,咬了咬唇,将姿态放低:“端木氏在南郡,自然沒有雲氏行得通。左軍進山多日無果,雲将軍既然已經攻克朔關,率軍橫掃平陵,迂擊遠岚山本就是見機行事,何須等主帥之命?”
“沒想到你還能言兵。”雲奂笑一聲:“不過我剛拿下朔關,好好休整再戰也不遲,我看,少說也得歇個十天半個月的。”
“雖然朔關的确是苦戰,我看你好像也受了傷。”端木舒斟酌着,嘗試言利:“但你既然行動無礙,盡快入山,與左軍會和,一同攻克葛章王廷,共分夷滅葛章之功,豈不是更好?”
雲奂的目光從手背上擡起來,悠道:“你父親遣你來,就教會你這些說辭?”
端木舒一時有些琢磨不透雲奂的意思:“我這次前來,有代行端木氏家主之權,說話做事,無需父親授意。你若有什麼要求,隻要端木氏能辦到的,我們也可以商議。”
雲奂笑得輕佻:“上次去你家裡,也沒個結果,不如你現在給個準話,讓雲氏也有幸沾一沾端木氏的光呀?”
他說的上次,應該就是寒月節後的那一次,話裡點的自然也是提親的事。但他語氣滿是譏諷,并不是真心之言,恐怕隻是想要羞辱她。
端木舒的指甲暗暗嵌入掌心,面上淡然道:“我既然有言在先,自然言出必行,隻不過如果我答應了,雲将軍是不是也能有諾必踐,揮師進山?”
雲奂果然斂了笑意:“少自以為是了,我早就說過,我可不是文季,對你沒有興趣。文氏也好,端木氏也罷,好好待在你們的京畿,不要來攪和南郡這僻陋地方的事。”
端木舒與雲奂從來話不投機,但是嬉笑怒罵都聽過,卻不記得雲奂說話有這麼冷然的時候。
話說到這個份上,利誘是行不通了,端木舒琢磨着雲奂的性子,試着把語調轉冷:“話說得這麼硬氣,好像南郡的事情你在南郡就做了主。但你把兵囤在這裡,不就是因為京畿的風吹向哪邊,你這根遠在南郡的草,就隻能往哪邊倒麼?”
雲奂的從容終于有了一絲裂痕:“你在說什麼?”
端木舒看着雲奂的眼睛,笑一聲:“我在說,南郡戰事何時能平,看來還是隻能等京畿來定,我千裡迢迢跑來跟你商議,真是白費力氣。”
“你少來激我,我不吃這一套。”雲奂向前兩步,低頭看着端木舒,沉下聲:“你開口前最好弄清楚自己在什麼地方,說來就來,可未必能說走就走。”
他這話已冷得帶殺意,旁邊響起一陣鎖鍊碰撞聲,那是江彥掙紮了一下,但他的手被鎖在柱角,甚至不能蹲起身。
帳外有人道:“将軍,傷亡已經清點過,報回來了,将軍是否過目?”
雲奂側頭應一聲:“送到大帳裡去。”
外面的軍士喏一聲,腳步遠去。
雲奂回過頭對端木舒道:“大軍新勝,我心情好,不跟你計較。一會兒我讓人把你這随從解了,你打哪兒來回哪兒去吧。”
他說完,不等端木舒回應,轉身就離開了軍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