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知道外爺的死訊,到集結先鋒軍出戰,再到被文叔救走,一路上京,沈彌好像都是麻木的,機械地按照她能想到的最好選擇,一步步往前走。
這樣選能少死些人,這樣走自己可能多一點活下去的希望。
她來上京,為的是查清外爺戰死的真相,為的是化解邊關被侵擾的危局。
一切發生得太快,讓她沒時間去害怕,沒精力去害怕。因為哪怕慢一點,她身邊剩下來的這幾千将士,乃至如今被分散各衛的十數萬名沈家軍,他們的脖子上都會被多架一把長刀。
但袁公公,他是沈長安來到上京見的第一個外人。
他似乎,有可能知道她的身份。
如果第一個人都能看清她是誰,那她的這些安排和布局,都不過是一場小兒過家家的笑話罷了。
沈彌背後冒起的冷意緩緩流淌至全身,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徹底地感覺到了上京的寒夜刺骨。這種冷,和邊關的不同,侵蝕的并不是□□,而是她脆弱的靈魂。
其實外爺沒指望她能做什麼吧,所以才會一直給她留着後路。
從小練武統軍,外爺和舅舅都沒真的督促她按部就班地學,是她自己,怕不被外爺接受,被親人厭棄,自己偷偷看,偷偷練。
外爺沒想過把這些事壓到沈長安一個小姑娘身上,也并不覺得她就能改變沈家的命運。
曆朝曆代,多少興衰成敗。
外爺和舅舅都是生下來便要從軍,打娘胎裡學的就是武藝兵法以及如何當一個好的将領,他們都沒躲過因皇權更疊而犧牲的命運。
沈彌覺得,她一個本就不被期待生下來的孩子,又能改變什麼呢?
可這些事情偏偏被她這樣一個普通敏感又不幸的人偷窺到了。
她看到邊關賊寇過兵後村莊的殘骸,敵軍戰馬尾巴後綁着的一個個大夏邊關百姓的人頭。
她看到戰火紛飛中被救下來的孩子大聲嚎哭,他們的父母在一旁卻再發不出一點聲響。
她看到楊伏和小滿他們看似平靜生活下的痛苦,她看到他們想到親人時,低垂的眼眶裡留下的淚,還有努力藏起的恨。
他們恨殺其親人的賊子,又恨苟活下來的自己。
沈彌知道外爺和舅舅不想讓她知道這些,拔營過寨的時候,她在馬上戴着風帽低着頭就當看不到。
她裝作一個陽光開朗的孩子,在邊關的烈日和風沙裡長大,假裝那些苦難離她很遙遠。
她已經裝了這麼久了,為什麼現在不能繼續假裝一個毫無還手之力的小姑娘,離開上京,離開沈家軍,承認自己惶恐,害怕,畏畏縮縮?
那些跟着她的人,又會怎樣呢?
覺得她深受打擊一蹶不振,是個廢物?
接着呢?罵夠了,過個幾年,習慣了平民百姓的生活,說不定也能好好活下去吧。
沈彌破罐子破摔地想着這些,又忽然笑了。
可惜了,可惜她不是這樣的人。
她的這些設想讓她感覺自己的魂魄正在解離,她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看一個如她境遇的人做出最簡單的選擇。
但她畢竟是沈彌,她是沈長安,她是沈家最後一個被沈家軍承認的繼承者。
她就是有沈家人的那股子軸勁兒,那口血,那口氣,她咽不下去!也不能咽下去!
*
時光仿佛倒流回到三年前的北地,外爺經常領兵出去打仗或是剿殺馬匪,她大多時間都和文叔還有留守軍營的小兵頭子,一起練武種地。
他們大多數都是身上有傷,或者體格不合格的散兵,難以執行各種軍務,但又無家可歸。
沈長安和他們混的很熟,她知道他們很多人都想上戰場,想當兵,想殺退北夷兵,把他們趕回關外,讓其再也不敢踏入大夏的土地。
但朝廷經常不發軍饷,少糧少草。外爺沒和她說過,但伏爺,小滿他們都知道。沈老将軍讓他們開荒田種地,最大的原因還是缺糧缺錢。尤其是近幾年,每一次打仗的軍糧軍饷,甚至都要沈家軍自己籌集。
誰不知道北地多荒漠,少有的土地也貧瘠,能種出的糧更是極少,但大夥兒都知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沈長安大部分童年的時光,都是和這些種田的兵呆在一起。
沈長安知道外爺隻想教她些保命的功夫,可又總是擔心她學不好武,以後沒辦法保護好自己,每一日便會下意識多教些,再多教些。
阿彌為了讓外爺對她滿意,她又會練的更多些,再更多些……
她不僅自己練,她還拉着楊伏和小滿他們一起練。她知道他們想上戰場,但身體素質卻難以為繼。
她覺得他們和她很像,都是一類人,都是不被抱有太大希望的人。
他們這麼多人一起學,一起練,萬一有一個人能成,萬一有人能上真的戰場,都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