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掖庭給沈彌備的直房本就不大,這麼老些人還帶着物件兒,一下子就将屋子裡塞了個滿滿當當。
沈彌靠在榻上,眯眼瞧着這一行人無處下腳的狼狽樣,不免覺得有些好笑,但她隻是緩緩撐起了上身,卻沒有下床迎客。
屋内氣氛逐漸變得尴尬又詭異,僵持了片刻後,樓海終于擺了擺手,讓小内侍們先退了下去。沈彌這才擡眼,打量起面前來人。
隻見樓海身着雲山藍缂絲鬥牛補服,頭戴黑紗三山帽,腰系珊瑚寶珠帶。他膚色較黑,細長的眼睛擠在一起,薄薄的嘴唇向下耷拉,看上去就是一副欺軟怕硬的模樣。
沈彌盯着他,腦海裡浮現樓海當年盛氣淩人的樣子。
他狠戾地在外爺耳邊說着:“沈長安戰死沙場,沈家還算得上個滿門忠烈。”
如今再見到此人,沈家當真成了“滿門忠烈”。而此人,卻穿着鬥牛服,系着寶珠帶,頤指氣使地站在她面前,何其諷刺?
“沈公公,曹督公命我等前來,就是想問問,您在宮中住的可還習慣?”
樓海的一聲問話将沈彌的思緒拉回現實。
她笑着挪起身子,裝作費力的樣子,回道:“咱家這身子還沒好,就不起來招呼樓公公了,您先坐。”
有曹安的交待在前,樓海心下不滿,此刻卻不敢發作,隻喚來一個小内侍搬張椅子,先扶着自己坐下。
“沈公公不必客氣,躺着就是。”
樓海坐着僵了片刻,見沈彌真就心安理得地躺在了炕上,心裡又氣又急,咬了咬牙,還是接着開口:
“不瞞您說,曹督公這次讓咱家來,是有些話讓我代為轉達。”
沈彌聽完,這才好似來了興緻,緩緩擡起眼皮,看向他。
“哦?曹督公有何事?竟勞駕樓公公您親自跑一趟。”
這句話總算是讓樓海聽得舒服些,他命小内侍們把手上的器物都放下來,對着沈彌說道
“曹督公說了,這不日就要進行内書堂選拔,沈公公本就才華橫溢,若能進内書堂曆練些時日,進東廠或是司禮監還不都是由您挑選。”
沈彌早已猜出樓海的來意,假作遺憾。
“樓公公說的是,聽說陛下身邊的小馮公公就是出自内書堂。誰要是進了這内書堂,以後少說也能進十二監當管事太監,更别說還有能去皇上跟前兒辦事的機會。
但沈彌一介罪奴,怕是難有這樣的運道。”
樓海聽出沈彌對内書堂頗有興趣,立馬高興起來。
他拿起手邊一盞鑲金琉璃瓶把玩,眼睛用餘光偷偷觀察着沈彌的表情。
“沈公公此言差矣,這陛下有意讓曹督公主管此次内書堂的人選,沈公公若是想進,那還不是師父一句話的事。”
沈彌聽了此言,神色變得興奮,對着樓海抱拳拱手。
“竟有此事?那真是皇恩浩蕩,若是陛下能給奴才這個機會,沈彌萬死難報君恩。”
樓海聽着這話,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但看着沈彌一臉孺慕又激動的樣子,迅速把心裡的懷疑壓了下去。
“正是,有曹督公在陛下面前美言,沈公公此後定能青雲直上,盡享富貴榮華。”
說着将手中的琉璃瓶塞進了沈彌手中,沈彌看着身旁擺着的各色綢緞和金玉,沖着樓海拱手稱謝。
“那就借樓公公吉言,沈彌若能進内書堂,定會好好做事,為皇上萬死不辭。”
樓海看着沈彌收下了他帶來的禮物,感覺這趟差辦的還真是輕松,沈彌也就是個剛進宮的小太監,眼皮子淺。他以往給那些大臣送禮,還要拉扯半天,最後扭扭捏捏收下,倒不像沈彌這樣,說收就收了,還一臉感恩戴德的模樣。
樓海滿意地離開了掖庭,臨走前看了一眼馮公公的直房,心裡不屑,師父說的沒錯,人還是最看重眼前的權勢。沈公公選了他們東廠,原來的宗主爺,又能奈何?
誰知樓海正得意着,曹督公身邊的一個小内侍就來喚他,說有急事,讓他快些去。
樓海急匆匆地趕到東廠衙署,曹安端坐在嶽飛像前,身穿紫金缂絲坐蟒紋補服,腰系珍珠黃玉帶,頭戴繡金鑲玉中官帽,此時正一臉怒氣,看着樓海跑來,一腳就踹了上去。
曹安發洩完,緩了緩,身旁小内侍遞來一張溫熱的錦帕,給他擦了擦手心的汗。
“蠢材!你真是個蠢材!氣煞我!”
樓海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趴伏在地上不敢擡頭,哆哆嗦嗦地在廳前聽訓。
“誰讓你跑去給沈彌送禮的?陛下金口玉言,罰她為掖庭罪奴!你這樣是打着咱家的旗号,去打陛下的臉嗎?”
樓海這才聽明白自己錯在何處,抱着曹安的腿連聲認錯。
“師父,徒兒知錯。徒兒本想着給他看看,若是聽了師父的話,會有多少實在好處,就照往常舊例,給沈彌送了大禮。
徒兒實在沒想到啊,沈彌這厮,眼睛都不眨,她全收了。估計還是覺得您勢大為尊,想讓您提拔一二呢。”
曹安聽到沈彌全收了,倒是有些意外,沒想到此人果真膽大貪婪。樓海送去的禮,竟不帶推辭就全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