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吹來潮濕腥鹹的氣息,像素模糊的攝像機鏡頭也擋不住小女孩的甜美。
焦距拉近,再拉近,低像素的噪點映襯出一張精巧得如天工鍛造的臉龐,白得像雪,眉心微蹙,眼角是微微上翹的,睫毛是鴉黑的蝶翅。
她繼承了母親的身材比例,長手長腳,像個仙鶴,最普通的灰色穿在她身上,也變得脫俗而文藝。
她聰穎伶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因為媽媽年少成名,她也從小立志,長大後要跟上母親的步伐,成為一名享譽全球的影星。
認識的導演都說,你女兒長了一張憂郁的臉、一頭憂愁的長發,是天生的文藝片主角。
“媽媽,媽媽!”聲音由遠到近,“你看我挖到的貝殼!”
這張臉在笑,小手舉着白色的螺紋貝殼,貝殼上斑斑點點,她的笑聲很吵,但在母親心裡卻猶如喜鵲在綠枝上的吟啼,悅耳而動聽。
“是嗎?”
母親蹲下身,溫柔地抱她在懷裡,女孩咯咯笑着,踢起白嫩的腳丫,腳背上有一顆豔紅的小痣。
女人用手捏住小腳:“讓媽媽看看你的腳有沒有被沙灘裡的小螃蟹傷到,佳明。”
視線聚焦的那一刻,明明平整光滑的腳背卻裂開交錯縱橫的口子,紅痣變成了鮮血,大股大股地湧出來。
女孩的笑聲變成了陰森的啼哭:“媽媽,救我!媽媽,救我!”
“佳明!”
“佳明!!”
裴婉命喃喃念叨,一個翻身,從夢中驚醒,察覺自己是做了噩夢。
今夜,他們睡在樹林裡。
地上鋪了野餐布和保鮮膜,睡袋就鋪在其上。樹冠在頭頂向四面八方鋪展開來,形成一頂幽深而墨綠的大傘。
重疊的樹與樹之間形成清晰的縫隙,月光從這些分割線中傾瀉而下,像一層皎潔的薄紗。
身處孤獨寂寞的荒島,此時此刻,她分外想念女兒佳明。不由伸手從枕頭下摸出手機,想要打電話給療養院的護士,請她們幫忙拍張女兒的照片發來。
屏幕亮起常規的花紋原廠界面,輕輕一劃,手機居然解鎖了。
浮現出的界面是一張又一張小女孩的身體部位,有的是半張臉,有的是被抱在懷裡的裸露白膚,有的是細弱手臂。各種肢體的小照組合成一個完整頁面,看得人頭皮發麻。
裴婉命緊皺眉頭,想了一想,想起自己在樹林裡把燕南菲的手機倒扣在身邊,這才明白過來。
兩人的手機都是同一個品牌同一顔色型号,又都沒做裝飾,她是錯拿成了燕南菲的手機。
“真晦氣。”
裴婉命輕輕啐了一聲。
她本人對王良奧的行事風格一直頗有诟病,但架不住丈夫牛志鵬眼饞王良奧手中的關系和資源,常一口一個“大哥”地示好吹捧,邀請王良奧來家裡做客吃飯。
裴婉命雖然獨立自強,在國際上享有盛名,能吃苦能賺錢,但骨子裡依舊承襲了娘家信奉的那一套傳統婚姻法則,認為這輩子最幸福的事就是相夫教子,做好一個賢妻良母。
丈夫牛志鵬雖不如她出名,但腦子活絡,膽大精明,是個做生意的好材料。裴婉命自認腦筋笨拙,交友圈一向随着丈夫的心意而轉圜,以丈夫為圓心,輻射丈夫想要結交的人群。
隻是王良奧這次被爆出來的事情,實在令她萬分惡心。
她滑動着屏幕上據說是王良奧的私密小号,連綿不斷的照片讓她越看越心驚肉跳,這到底是搜羅的網圖,還是王良奧真實侵犯的實拍照片?
如果是後者,這麼多年,王良奧侵犯過多少小女孩?這些女孩又是他從哪裡找到的人肉資源?
翻到最後,她越看越覺得惡心,不願再翻,索性倒扣手機,昏昏沉沉再次睡了過去。
李若水頭也很昏。
她自小體質強韌,但這幾天一直在雨裡進出,又思慮過度,情緒激動,今天站在山坡裡被風一吹,身體隐隐有發熱的趨勢。
睡前吃了粒感冒藥,但好像對病情無濟于事,額頭越來越滾燙,被窩的熱度熱得能烘幹汗水。
“水,我要水……”
李若水細若遊絲地求救。
【主播好像發燒了。】
【我也覺得是,看她臉都潮紅了,完蛋,主播不會死吧?】
【樓上不要烏鴉嘴,李若水在曆史裡都活了,我們給她開個直播就死了?】
【确實不利。】
墨綠色彈幕浮現在屏幕上。
【别看現在台風過去了,從天象判斷來看,雷電和暴雨實際上還沒結束。】
【如果今晚再次降溫,李若水很有可能會發展成高燒,到時候就危險了。】
【靠靠靠,好急啊,怎麼辦,救不了主播我好恨!】
【恨我不是上世紀人!】
迷迷糊糊地看着彈幕,李若水癱軟在睡袋裡,連喊話的力氣都沒有。被子堅硬如鐵,宛如巨石般壓在身上,如潮水般襲來的睡意漸漸将她淹沒其中。
我要殺人。
我要殺人。
腦子裡湧起一股強烈的恨意。
我上島就是為了這個人。
我必須殺掉他。
黑暗裡,豎長的身體像岩石一樣沉默地伫立在角落裡,手裡緊緊捏着一塊石頭,微不可見地顫抖着。
為什麼,為什麼下不去手?
再狠一點心吧。
再狠狠心。
為了我最親、最愛的人。
深夜的蟲鳴像歌劇裡高昂尖嗥的女聲吟唱,音調上浮,越來越高亢,他的心也逐漸沉靜而平穩,手裡的石塊變得很輕、很輕,輕得單手就能舉起來,砸破面前這個人的腦袋,砸得他頭破血流。
砸啊!
砸!
砸下去!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以傷還傷,以命還命。
我甘願落下十八層地獄,
隻求将我所愛之人的痛苦加倍奉還!
砰——!
手裡的石頭,刹那間帶着千鈞的力道砸落,鮮血迸濺而出,噴射到自己的臉頰、頭發和衣領上,就連脖頸上也全是血點,鼻間嗅到鐵鏽般的腥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