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拐進一條羊腸小道,兩側古木高聳。回頭時高山之巅的藏書樓已經被一圈又一圈的燈火給緊緊圍繞,延山派的人聽到的異響,集齊人手趕了過來,若是寶刀失竊,隻怕明日的試劍會将會付之一炬,屆時還會在一衆豪傑面前丢了臉面。
在那些武林人士眼中,面子可是高于一切。
展應溪雖然懊悔今日未得一把趁手的好刀,但總比誤打誤撞錯認成了賊,丢了好不容易複得的一條小命好。
不過——那個神秘刀客為何偏認自己是賊......如今虎口逃生,她才有餘心思考,自己認識的人不多,難道是師父的舊識?若是師父的舊識,他必然是與師父有仇才引架在自己身上。可是師父養育自己時,自己不過是個襁褓嬰兒,十幾年彈指一揮,他又如何精準地認出自己?不對不對,難道是當初天都峰圍困自己的人?
胸口出忽然一陣滾燙,展應溪下意識伸手去掏,是那個之前用來打開機關的棋子。
方才沒注意,現下細細看來卻不是普通一棋,上面火焰紋路流動着光澤,暖意順着散開,彙集在掌心,倏地燙了一下。
展應溪駭了一跳,正欲閃手,背脊卻一寒,暗暗預示着有來人的靠近。
她眉心微皺,順手将那棋子擲了出去。
不遠處傳來“哎呀”一聲叫喚,來者飛邁幾步,欺身上前按住展應溪的肩膀。
展應溪轉過身,借那力道後退兩步,正看清了崔鶴清那張臉,下一瞬便雙腳踩空不知墜向何處。
她眼中一片混亂,黑的白的,淩亂的枝杈與衣角,挾風帶塵地滾作一團。
不知何時,周圍才沉靜下來。崔鶴清的手按在她的肩頭,不慎扯亂衣領,露出的裡衣上繡着三個字,他下意識在心中念出:“展應溪。”
展應溪反應過來,當即一拳就要揮過去。
崔鶴清一下彈到一邊,捂着臉笑得肆意:“還好小爺我閃得快。”
言罷他插起腰,哎喲哎喲直打轉兒着打探周圍的環境。這裡像是個挖樹後留下的坑,後被人收用,故意遮掩住用作獵獸的陷阱。不想獵物沒獵到,今日倒迎來了這兩位逃命客。
展應溪擡頭,坑并不算深。雞鳴聲起,上方一圈天空已經微微泛起魚肚白。她盯着崔鶴清的背影,忽問道:“你要做什麼?”
“我?”崔鶴清指着自己,眼睛還沒睜開,分外詫異的模樣,“我有什麼好對你做的。”
“那你故意在背後襲擊我,還害我落入坑中,你無聊嗎?”展應溪的臉冷冰冰的,不像生氣,更像是一種探究。
崔鶴清嗤了一聲:“誰叫你逃跑逃得那麼快,等都不等我一下......你别那麼自戀,逃離藏書閣的路就這麼一條,你走就不允許旁人走了?不過是恰巧而已。你以為我願意跟你這個二話不說就打人的野蠻女......”
他漸漸噤了聲,對面的女子早就被在藏書閣中救下的那隻鴉雀吸引了目光,細白的手指正撥弄着鴉雀下巴處的那團絨毛,露出幅度小小的微笑。
自己玩起來了......
“想不到你聽不懂人話,還是能聽懂鳥話的。這紅足鴉雀能傳信識途,你讓它告訴我們怎麼出去,接下來該往哪裡走。”崔鶴清揚起下巴道。
展應溪擡起頭,出聲道:“自然是飛出去啊。”
“飛出去?”崔鶴清丈量着坑的高度,“這麼高?”
呼噜從崔鶴清頭上飛過,穩穩落在展應溪肩頭,前者一腳踩在坑壁上,百無聊賴地吐槽:“你這隻是笨鳥,你也是隻呆雀。”
展應溪回過頭,崔鶴清臉拉得老長,作着呆雀兩個字的口型。
一線天光從灰雲中滲出來,逐漸暈染開。初日的光澤臨幸了山間的樹木,一枝一葉忽然之間有了生命的活氣。
那光也鍍到了他們身上,展應溪注視着自己的掌心,細密的掌紋交錯,長長短短纏繞彙集。一點力量從中如魚遊動,又似風筝亂飛捉摸不透,她握掌成拳想要捕捉那處力量,清晨的日光像隔着蛾梨帳紗的燭火,緩緩移至頭頂。
展應溪眼睛一亮,邁步上前,一手抓住了崔鶴清的胳膊,兩步并作一步攀上了坑壁。隻幾瞬,二人便穩穩落在了地上。
鳥雀的聲音,樹木搖擺的沙沙聲,清明地落入了崔鶴清的耳朵,他餘驚未熄,轉過頭盯着展應溪的側臉。
她生着一張瑩白如玉的臉,那玉卻像方才從土裡挖出來的,帶着粗粝的沙塵。眉宇像眼前不近不遠的山脈,生着雜樹,淡綠深青,雲緒在上面堆積着。杏眼圓澄,如同青松上新流下的一滴琥珀,裡面倒映了山川、水源、還有高樹上爬上爬下的松鼠。
崔鶴清一時怔住了,展應溪卻沒有發現後者的目光,兀自走遠了去。
肥雀在她肩頭停着,展開青色雙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