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看向楚喚雲:"太傅,怎麼回事?"
楚喚雲眉頭緊鎖:"十五年前臣随父親出使北狄時遇襲,确實有個孩子幫過我,但……"他頓了頓,"臣不确定是不是她。"
季尋之冷聲道:"北狄人突然翻出舊事,必有所圖。"
"不管他們圖什麼,這公主的臉……"程七在一旁小聲嘀咕,"也太像世子了,簡直像兄妹似的。"
話音一落,楚喚雲和季尋之同時看向他,程七立刻縮了縮脖子:"我、我胡說的!"
陸昭沉吟片刻:"太傅,此事蹊跷,你暫且不要單獨接觸北狄使團。"
楚喚雲點頭:"臣明白。"
出宮的路上,楚喚雲異常沉默。
季尋之走在他身側,聲音低沉:"你認識她?"
"……不确定。"楚喚雲揉了揉太陽穴,"十五年前的事,我記不清了。"
"擔心?"
楚喚雲搖頭:"隻是覺得……太巧了。"
"北狄人從不做無謂的事。"季尋之目視前方,"那蘭的出現,恐怕是針對你。"
楚喚雲嗤笑:"針對我?我一個閑散人員,有什麼值得他們費心的?"
季尋之停下腳步,轉頭看他:"楚喚雲。"
"嗯?"
"你當年在北狄,真的隻是遇襲那麼簡單嗎?"
楚喚雲一怔。
雪夜的記憶裡,除了那個小女孩,似乎還有什麼被他遺忘的細節——父親凝重的臉色,随行侍衛的竊竊私語,實在是想不起别的……
楚喚雲苦笑:"我随父親出戰,遇襲後重傷昏迷,很多事都模糊了。"
季尋之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終沒再追問:"回去吧,明日再查。"
翌日清晨,楚喚雲還沒睡醒,就被程七急匆匆地搖醒。
"世子!出事了!"
楚喚雲一個激靈坐起身:"怎麼了?"
"北狄公主……"程七喘着氣,"她、她死了!"
楚喚雲瞳孔驟縮:"什麼?"
驿館外已被黑甲衛團團圍住。
楚喚雲和季尋之趕到時,陸昭已經在了。少年天子站在院中,臉色陰沉得可怕。
阿史那拓跪在一旁,雙目赤紅:"陛下!公主昨夜還好好的,今早卻被發現死在房中!這分明是大周有人要害我們!"
楚喚雲大步上前:"怎麼回事?"
季尋之已經蹲下身檢查屍體。那蘭躺在床榻上,面色青紫,唇角有血痕,顯然是被毒殺的。
"七竅流血,是劇毒。"季尋之冷聲道,"死亡時間大約在子時到醜時之間。"
陸昭看向楚喚雲:"太傅,昨夜你在哪裡?"
楚喚雲一愣:"我在府中睡覺。"
"有人證明嗎?"
楚喚雲張了張嘴,忽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昨晚一個人睡的。
阿史那拓猛地指向他:"一定是他!公主昨日在殿上與他相認,他怕舊事暴露,所以殺人滅口!"
楚喚雲怒極反笑:"我殺人滅口?我連她到底是誰都不知道!"
"那為何公主長得與你如此相似?"阿史那拓厲聲道,"楚将軍,你敢說這其中沒有隐情?"
季尋之站起身,擋在楚喚雲面前:"使者,無憑無據便指控我朝重臣,是想挑起兩國争端嗎?"
阿史那拓咬牙:"那請問季大人,誰能證明楚将軍昨夜不曾離開府邸?"
氣氛劍拔弩張。
陸昭突然開口:"夠了。"
所有人安靜下來。
"此事朕會徹查。"陸昭目光冰冷,"在真相水落石出前,北狄使團不得離開驿館,楚喚雲——"他頓了頓,"禁足侯府,不得踏出一步。"
楚喚雲握緊拳頭,最終低頭:"……臣遵旨。"
回到侯府,楚喚雲一腳踹翻了院中的石凳。
"媽的,還是被人算計了!"
季尋之跟在他身後,關上門才道:"那蘭的死太過蹊跷,時間點也選得巧妙。"
楚喚雲冷笑:"我剛說她認錯人,她就死了,這下我倒成了頭号嫌犯。"
"不止。"季尋之眸光深沉,"我懷疑,她的臉是易容的。"
楚喚雲猛地看向他:"易容?"
"北狄有一種秘術,可以改變人的容貌。"季尋之低聲道,"若真如此,她的死恐怕是早就計劃好的。"
楚喚雲忽然想起什麼:"等等,如果她的臉是假的,那北狄人為什麼要弄一張和我相似的臉?"
季尋之與他對視:"這就是問題的關鍵。"
窗外,一隻信鴿撲棱棱飛過,天空陰沉,風雨欲來。
楚喚雲坐在案前,指尖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眼底的銳利與平日裡的散漫判若兩人。
"那蘭的死,從頭到尾就是個套。"他依舊用着最無所謂的語氣說,"先是用那張和我相似的臉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再突然暴斃,直接把嫌疑扣在我頭上——北狄人這是鐵了心要把我拖下水。"
季尋之站在窗邊,目光掃過院外把守的黑甲衛,低聲道:"但他們的目的不止于此。"
"當然不止。"楚喚雲嗤笑,"我楚喚雲算什麼東西?他們真正要針對的,是昭兒。"
季尋之回頭看他:"你猜到了?"
"北狄使團求和是假,挑撥離間才是真。"楚喚雲眯起眼,"那蘭一死,北狄大可借題發揮,說我大周殘害使臣,毫無和談誠意。若昭兒迫于壓力處置我,便是寒了臣子的心;若不處置……"
他站起身,走到季尋之身旁,聲音壓得更低:"更重要的是——那張和我相似的臉,會讓人聯想到什麼?"
季尋之眸光一凜:"你的身世。"
"沒錯。"楚喚雲扯了扯嘴角,"楚家世代鎮守北疆,我父親當年更是多次與北狄交戰。若有人散布謠言,說我與北狄王庭有血緣牽連……"
"謀逆的罪名就坐實了。"季尋之冷聲接道。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寒意。
夜深人靜時,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翻出侯府高牆。
楚喚雲借着夜色的掩護,避開巡邏的黑甲衛,直奔驿館。他倒要看看,那蘭的屍體上還能挖出什麼線索。
驿館外仍有守衛,但比起侯府的森嚴,這裡反而松懈許多。楚喚雲輕松潛入,摸到了停屍的偏房。
屋内燭火昏暗,那蘭的屍體被白布覆蓋,安靜地躺在木闆上。楚喚雲掀開白布,仔細檢查她的面部——果然,在耳後發現了一道極細的接縫。
"易容術……"他冷笑一聲,正要揭開那層面皮,忽然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
楚喚雲迅速閃到門後,屏住呼吸。
門被推開,一個穿着夜行衣的人影悄步而入,直奔屍體而去。那人手法娴熟地檢查阿史那蘭的衣袖,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楚喚雲眯起眼,悄無聲息地靠近,在那人即将摸到屍體腰間時,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找什麼呢?"
黑衣人猛地回頭,露出一張意料之外的臉——程瑜!
"師、師父?!"少年吓得差點跳起來。
楚喚雲松開手,挑眉:"你小子膽子不小啊,敢夜探命案現場?"
程瑜漲紅了臉:"我、我是奉季大人之命來的!他說您肯定坐不住,讓我提前來查查……"
楚喚雲啧了一聲:"他怎麼不自己來。"
他不再廢話,直接掀開那蘭的衣領,露出脖頸處的一個奇特紋身。
"這是……"程瑜瞪大眼睛。
"北狄死士的标記。"楚喚雲冷笑,"果然是個冒牌貨。"
他繼續檢查,在屍體腰間摸到一塊硬物。掏出來一看,竟是一枚染血的銅牌,上面刻着北狄文字。
程瑜湊過來:"寫的什麼?"
楚喚雲臉色驟變:"……北狄王庭的調兵令。"
天督府内,季尋之聽完楚喚雲的講述,眸光冷得駭人。
"調兵令藏在假公主身上,一旦我們中計,與北狄開戰,他們就能名正言順地調動邊境大軍。"
楚喚雲把玩着那枚銅牌,笑意不達眼底:"好一招連環計。"
"現在的問題是,"季尋之看向他,"你怎麼洗清自己的嫌疑?"
楚喚雲咧嘴一笑:"簡單,讓'死人'開口說話就行了。"
季尋之瞬間明白了他的打算:"你要用那蘭的屍體做文章?"
"北狄人不是想玩嗎?"楚喚雲站起身,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那我就陪他們玩個大的。"
天剛蒙蒙亮,一隊黑甲衛突然包圍了北狄使團所在的驿館。
阿史那拓被粗暴地從睡夢中拖起來時,還滿臉怒容:"你們幹什麼?!我要見大周皇帝!"
季尋之冷着臉站在院中,身後是兩名押着黑衣人的侍衛。"使者不妨先解釋一下,為何貴國的随從昨夜會潛入刑部大牢?"
那黑衣人擡起頭,赫然是阿史那拓的貼身侍衛。
阿史那拓臉色一變:"這……這一定是誤會!"
"誤會?"楚喚雲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他大搖大擺地走進院子,手裡拎着一個滴血的包袱,"那這個也是誤會?"
包袱落地,滾出一顆人頭——正是昨夜那個假扮那蘭的女死士!
阿史那拓踉跄後退。
季尋之适時補上一句:"我們在她身上搜到了這個。"他展開一張密信,"北狄可汗親筆所寫,命你等不惜一切代價挑起大周邊境戰事。"
阿史那拓頓時癱軟在地上。
皇宮大殿上,陸昭看着跪了滿地的北狄使團,眼中寒意森然。
"好一個'和談'。"少年天子冷笑,"來人,把這些人押下去,嚴加審問!"
待侍衛将人拖走,楚喚雲才笑嘻嘻地湊上前:"陛下,臣這禁足是不是可以解了?"
陸昭笑着瞥他一眼:"太傅擅離侯府的事,朕還沒跟你算賬,太傅倒邀功了?"
"臣這不是将功折罪嘛。"楚喚雲指了指殿外,"而且臣還給您帶了份大禮。"
殿門打開,程七押着一個被五花大綁的老者進來。那人一見到陸昭就拼命磕頭:"陛下饒命!老臣是被逼的!"
陸昭眯起眼:"禮部侍郎?"
"正是。"季尋之上前一步,"經查證,正是他協助北狄人将假公主混入使團,意圖構陷太傅。"
楚喚雲補充道:"這老東西收了北狄人十萬兩黃金,連親爹都能賣。"
禮部侍郎癱軟在地,涕淚橫流:"陛下開恩啊!"
陸昭沉默良久,突然問道:"太傅覺得,該如何處置?"
楚喚雲收起玩笑的神色,單膝跪地:"陛下,北狄此番算計,實則是想試探我大周虛實。臣請命即刻前往北疆,以防不測。"
季尋之也跟着跪下:"臣附議。"
陸昭看着自己最信任的兩位臣子,緩緩點頭:"準了。"
出征前夜,楚喚雲坐在侯府屋頂喝酒。
季尋之飛身上來,奪過他的酒壇:"傷還沒好透。"
"這點小傷算什麼。"楚喚雲望着遠處的燈火,忽然道,"尋之,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并肩作戰是什麼時候嗎?"
"永明二十八年,西街後巷,你為了救我挨了一箭。"季尋之毫不猶豫地回答,"當個時候你還是帝都有名的‘纨绔子弟’。"
楚喚雲大笑:"錯了,是在紅袖閣,那是我第一次見你,正喝酒呢,你帶着黑甲衛沖了進來。"
季尋之嘴角微揚:"啊,我記得,你還吐了我一身。"
“當時我還想呢,長得這麼俊俏,會打架麼,就查案。”
“當時我也想呢,堂堂鎮北侯的兒子,絕不可能僅僅是個纨绔。”
“哈哈哈季大人可真是慧眼識珠,還說呢,當時下意識救你一命,如今倒成了……”楚喚雲肆意地笑着,“我的枕邊人。”
“楚喚雲……”
“嗯?”
“你是從什麼時候對我……”
楚喚雲聽到這個問題,立馬起了興趣。側撐着頭戲谑地看着季尋之,“對你什麼?”
季尋之沒有回答,也沒有看楚喚雲。
“具體我也不記得了,我隻記得當初為了給你拿到解藥,完全是沒過腦子的喝了毒藥。可能那個時候已經對你有感情了吧。”
夜風拂過,兩人肩并肩坐着,誰都沒再說話。
許久,楚喚雲輕聲道:"這次去北疆,你留在帝都。"
季尋之猛地轉頭:"什麼?"
"昭兒身邊需要人。"楚喚雲看向他,"而且……我總有種預感,北狄這事還沒完。"
季尋之盯着他的眼睛:"楚喚雲,你又在打什麼主意?"
"沒什麼。"楚喚雲忽然湊近,在他唇上輕啄一下,"就是突然想矯情一下——若我回不來,你記得……"
話未說完,就被季尋之狠狠吻住。這個吻帶着怒氣,幾乎要咬出血來。
"想都别想。"分開時,季尋之攥着他的衣襟,一字一頓道,"你敢不回來,我就帶兵踏平北狄,把你從閻王殿裡揪出來。"
楚喚雲怔了怔,突然笑得前仰後合:"季大人,你這樣子可比平時可愛多了。"
三日後,楚喚雲率軍出征。
城牆上,陸昭望着遠去的軍隊,輕聲問道:"季師,太傅這次能平安回來嗎?"
季尋之握緊腰間佩劍:"會的。"
"因為他答應過你?"
季尋之搖頭:"因為他舍不得死。"
秋風卷起戰旗,獵獵作響。天邊烏雲密布,仿佛在醞釀一場更大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