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時。
在後室牽引陣盤的韋雙靖用力推開門,手中緊握着一塊青銅圓盤。她額間沁汗,雙目無神,兩隻狐耳蔫蔫地向下耷拉着。
韋雙靖揉着眼,模糊間瞟見門外守候的許令禾便紅唇一癟,大聲嚎道:“小禾!!!!累死狐啦!!”說着便張開雙臂,撲進許令禾懷中,嗚聲控訴她的不易。
後室外是天域殘部的武場,地底無風無光,全靠數顆碩大的海蛟珠照明。
幽幽的光線下,許令禾全身僵硬,她左手提着一籃子吃食,隻得用右手輕輕拍了拍韋雙靖的背,低聲道:“師姐,有人呢。”
?
半真半假的嗚咽聲驟停,埋首在許令禾脖頸處的韋雙靖身形一震,顫着長睫悄悄擡頭瞄了一眼。
卻見衆人立在幾步之外皆笑看着她,韋雙靖兩頰飛起粉霞,匆匆低頭,又對上幾雙澄澈帶笑的大眼。
那是殘部的孩子們。
韋雙靖好似被人踩了尾巴一般跳起,連退幾丈。
“既、既是都在,那還省得我跑一趟!”她紅着臉側過身,一手叉腰一手将陣盤抛出,“喏,拿去吧~”
不需要明流玉示意,無咎率先從人群中躍起,将陣盤穩穩接住,落地的同時輕手遞到明流玉面前:“師父。”
蒼白到透明的手接過沉甸甸的陣盤,明流玉呼吸粗重,每一次喘息都在寂靜中發出渾濁的“呼哧”聲。
他忍不住細細摩挲上面的刻紋,喉間溢出一聲壓抑的悶咳。怪道他們拼了命也找不到陣盤,原來是被有心之人藏了起來,藏得滴水不漏。
許令禾回頭同韋雙靖對視一眼,心頭是難言的滋味。
“韋姑娘,多謝!”付禮德眨了眨酸澀的眼,從袖中取出一物,想要塞進韋雙靖手中。
“不不不,區區小事,何足挂齒——”韋雙靖惶恐擺手,直往許令禾身後鑽,“别這般客氣啦!”
韋雙靖躲,付禮德追,兩人繞着許令禾展開莫名其妙的追逐戰。
被韋雙靖扒拉得左搖右晃的許令禾無奈扶額,她頭一回當‘秦王繞柱’裡的柱,體驗感隻能打半顆星。
人群中負手而立的齊毓嘴裡嚼着一根不知名的草,蹲在明流玉的輪椅旁,笑看這一幕。
“你說他們還有多久會找來?”齊毓語帶笑意,問出來的話卻讓一旁偷偷豎起耳朵的無咎大驚。
明流玉垂眸,眼中看不出情緒。他收起陣盤,左手輕敲輪椅,“不知,但你們今日之内必須撤離。”
無咎聽令推師父離開,将将轉身,卻又被明流玉叫停。
他低頭看着師父毫無血色的臉,隻見他回首望着齊毓的方向。
實際上,此刻明流玉的腦中是齊毓微弱的傳音。
“我做不到。”明流玉聽見他如是說。
背景的韋雙靖等人還在嬉鬧,這會兒連殘部的小輩們都加入了那場“人情亂鬥”。
歡鬧聲中,齊毓未回頭,他側過身也隻能看到齊毓蹲着的背影。
“走吧。”許久,明流玉長歎一口氣,終是令無咎推他離去。
他該去解陣盤了,秘密與生機都不等人。
齊毓在這時起身轉頭,鳳眼中再無半分戲谑,隻剩下沉甸甸的、化不開的墨色。他深深凝視那抹月白,神色複雜地目送師徒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後室的甬道。
一如當年失去母親那般的無力感緊鎖咽喉,缥缈仙途多漫長,他迄今為止不斷在失去。
講不清、道不明此時的心境,齊毓撐膝站起,任由心府空蝕,可他已沒有時間去梳理自愈。
他吹響手中骨哨,清脆哨音在武場回蕩,“付先生,召齊殘部所有人,一刻鐘内赴陣口集合!二位師妹,送孩童先出發!”
武場内短暫的輕松蕩然無存,齊毓的話像一塊石頭砸進水面,激起波瀾,随即被更緊迫的行動壓下。付禮德立即阻止人手将駐守在各個角落的天域弟子召集,收拾僅存不多的物資。
“快!動作再快!别拿那些了!”付禮德的聲音嘶啞卻有力,他強行将還在試圖玩韋雙靖尾巴的孩童塞給身旁的女修。
許令禾擡頭,瞟了眼忽隐忽現的人造境,瞳孔一縮,“唰”地轉頭看向齊毓。師兄妹二人短暫對望,許令禾隻看見了一雙沉痛的眼。
不需要再過多解釋,她明白了。
許令禾當即一把扯過疲憊不堪,甚至還在因方才的打鬧而短暫宕機的韋雙靖:“師姐,别愣着!走!”她的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急促,雷紋在昏暗的蛟珠光下更顯猙獰。韋雙靖一個激靈,狐耳瞬間豎起,反手緊緊抓住許令禾的手臂。
同一時間,天域殘部正上方的吞日洲荒漠。
火球般的巨日高懸,不速之客已至。
“嘭!”一雙雙獸爪落地,掀起黃沙翻湧,緊接着是一陣細密的嗅聞聲,好像有無數觸須在空氣中遊走。“聞到了……”,破碎的聲音像從地獄深處發出,扭曲而可怖。
“老鼠在洞裡,聞到了!”人身獸腿的怪物佝偻着脊背,大得吓人的眼中是病态的猩紅,涎水順着獠牙低落在滾燙的沙礫上,縷縷白煙蒸騰。
它,或者說,‘他’。
他猛然轉頭,看向身後那些同樣身有畸形的生物,尖銳的嘯叫從喉間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