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訣一手撐着桌子,站在雲渺跟前的身子亦微微前傾,彎下身直直對上雲渺的眼睛,像是想要從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偏偏一雙玻璃珠似的琥珀瞳看起來幹淨又澄澈,連帶着那點占有欲也被妥帖地藏匿得當。
“哐當——”
随着謝訣的靠近,雲渺手中的瓷勺猛得自其指尖滑落,碰在碗壁之上發出一聲脆響,碗中的湯藥應聲迸濺出來,沾了雲渺一手。
更有甚者,濺落在了謝訣撐在桌邊的手背之上。
雲渺下意識低頭看去,白皙的皮膚之上沾染了許多棕色的湯藥,濕濕熱熱的觸感,不由讓雲渺蹙了眉頭。
她不喜歡這觸感。
她看着自己手上星星點點的藥湯,伸了另一隻幹淨的手準備去摸自己的帕子。
不過她方才開始動作,一隻大手便伸了過來将雲渺的手捉了過去,一塊月白色的帕子也覆上了她的手。
素淨的帕子很快被湯藥浸染,留下一塊塊棕色的痕迹。
對方動作輕柔又仔細,像是在擦拭一盞上好又易碎的瓷器。
雲渺看着覆在自己手上的帕子微微一愣。
這帕子瞧着眼熟得很,好像是她的那塊,怎得到了他那處去。
“這是……”
“你的帕子。”謝訣手中動作未停,将雲渺的手翻了過來,一點點擦拭着她手心之中的湯藥,“上次你給我的,染了血迹,我方才洗幹淨,正好還未來得及還給你。”
手心之中落下的癢意,讓雲渺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将手抽回。
可她的手剛要往回收,謝訣的手便隔着帕子将其捉在掌中,旋即帶着詢問意味的視線便徑直看向雲渺。
“怎麼了?還有些未擦幹淨。”
“癢。”
男人掌心之中偏高的溫度透過帕子渡了過來,雲渺眼睫輕動,如實給予了答案。
話音未落,雲渺被謝訣握在掌心之中的手便蜷了蜷。
聞言,謝訣眉眼染了笑意,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但手卻很是自然地回握了下雲渺蜷起的手。
而後隻見其趁着雲渺愣神時松了手,動作迅速地替人擦去了手心之中殘留的那點藥漬。
“好了。”謝訣将髒了的帕子疊好重新收回自己的袖中,“這帕子髒了,就先放我這裡吧,我洗幹淨了再還給你。”
雲渺收回手,掌心之中原先的濕熱已然被擦了幹淨。
她的視線順着謝訣的動作落向其袖中,又很快收了回來,她重新拿起瓷勺,舀了碗中湯藥往自己口中送去。
苦澀的藥味随之在雲渺的舌間綻開,她不由皺了眉。
幾口下去,雲渺便不動聲色地擱置了手中的瓷勺,擡眸看向謝訣,換了話題:“謝訣,這桃源鄉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了,剩下的巡音堂的同門會接手,所以我同師兄商議過決定這兩日就回玄天宗,你……”
許是眼前的之人在此刻再次同記憶中那個場景重合,無名的不安感自心底蔓延而上,攪得謝訣不由心慌了起來。
是以,他有些不敢去聽雲渺接下去的話,不等其說完,便先一步将其打斷。
“你說過要對我負責的。”
聞言,雲渺一怔,她好像從眼前這人方才的話語中聽出了幾分委屈,像是她喂過的那隻小黑狗久不見她時故意疏遠又止不住靠近的樣子。
她想謝訣許是誤會了什麼,不禁莞爾:“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問,那日你出現在那處可是有什麼事要辦,若是還有事未完,我便同師兄說晚兩日回去。”
對上雲渺含着笑意的眼睛,謝訣想起自己剛才的反應,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偏過了頭:“抱歉。”
“謝決,你想同我一道回玄天宗。”
雲渺說的是肯定句。
“謝訣,你是不是喜歡我?”
看着謝訣發紅的耳廓,一句未經思考的話便從雲渺口中冒了出來。
甚至說完,雲渺自己都愣了一下。
因為,她其實并不知曉“喜歡”二字是什麼樣的,又意味着什麼。
雲渺抿了抿唇,顯然有些後悔自己剛才脫口而出的話,她垂下眼想要說些找補的話,可在這之前,對方給予的回答便先一步撞入了她的耳廓。
“嗯。”
少年磁性聲音的裹挾之下,是一個簡短卻又肯定的答案。
聽到這一回答,雲渺顯然是意外的。
幾乎是聽到答案的同時,雲渺垂下的眼猛得擡起,同少年那雙眼睛撞在了一起。
少年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好像一眼便可以看到底,沒有半點虛假與隐藏。
“咚——”
一顆小石被投進了心湖之中。
于雲渺來說,這是一種極為陌生的感覺。
湖面之上圈圈漣漪蕩漾開來,碰撞粘連在一塊兒,像是雲渺此時纏繞在一起難解的思緒一般。
雲渺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憋了半天隻得問了一句“為什麼”。
“你對我同旁人都不一樣。”
謝訣早已沒了先前的模樣,鎮定自若地看着雲渺,頗為鄭重地說道。
畢竟這一點上,他說的本就是真話。
隻不過,他未同雲渺說的是,早在她将自己撿回去的那段朝夕相處的日子裡,他便對她動了心。
“噢。”
雲渺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自己對他與旁人不同……
雲渺腦中不由又浮現出了先前謝訣那分外脆弱的模樣。
想來以前他應當因為自己半妖的身份受過許多異樣的目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