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乖啊你。”溫柏舟說着，趁機在人家頭上挼了一把。

倆人躺好，卻都沒說話，半晌兒同時轉過頭，彼此對視。

“困了就有人送枕頭？”謝無終茫然道。

溫柏舟理解他所指。

當初做筆錄的時候，謝無終就曾經拜托過林穗，留意一下公司處理固定資産的情況，但說實話，他并沒報多大希望。

這些天，網警們一直在找尋安怡然的電腦，網絡交易平台和線下二手市場都查遍了，始終杳無音訊。何況硬盤一拆，大海撈針。

次日一早，謝無終與溫柏舟二人帶着雙生子與一衆人馬來到華龍興泰，從即将報廢的一堆機器裡找到了安怡然曾使用的電腦。

為了避免林穗受到牽連，被譚美瑤針對，謝無終全程沒有讓她出現，而是讓女警單獨給她做了一份筆錄。

有過前車之鑒，網警們以為譚美瑤一定會大鬧一場，溫柏舟甚至讓樓文瑭帶了攝像機，不為取其他證據，專門用來防範譚美瑤。

意料之外的，譚美瑤沒有任何阻攔，配合度百分百。謝無終當時甚至以為這幫人偷梁換柱，隻留了個機箱外殼。

好在經過處理，網警們還原了全部文件。電腦确實是安怡然的，而她參與的“秘密項目”也終于浮出水面——龍福汽車“一鍵響應”團隊。

安怡然的電腦證實了華龍興泰參與龍福A1的合作關系，然而華龍興泰的老闆對此堅稱不知情，并将責任全部推給了組長譚美瑤。

老闆列舉了譚美瑤三大罪狀：一是私拿公章，與龍福訂立合同；二是違規操作，轉包項目讓實習生背鍋；三是利用職務便利，以上級身份施壓，導緻安怡然過勞自殺。

譚美瑤也不是省油的，當場舉報老闆潛規則她，還在網上放了錘，佐證老闆人品問題。

兩人撕了個腥風血雨，吃瓜群衆應接不暇。

譚美瑤的錘是真的，自然禁得住扒，老闆卻是口說無憑，拿不出半點證據，屎盆子全扣在了自己頭上，衆人一邊倒地罵他是人渣。

很快有人出來分析，表示譚美瑤偷拿公章簽合同，得不到任何利益，甚至若不是龍福出事，這個項目甚至能幫公司賺一大筆。

利高者疑，本就是人盡皆知的道理，老闆的澄清沒有給自己帶來任何幫助，反而引得輿論嘩然。

更可怕的是，事發之後多名高管宣布辭職，華龍興泰股價跌停，一顆冉冉升起的行業新星就此隕落了。

然而另一頭，龍福抵死不認跟華龍興泰有關聯，甚至召開發布會澄清，說龍福一直依靠自有團隊搞研發，不存在外包和兼職，華龍興泰是在嘩衆取寵。

樓文瑭愈發不懂了：“要真是外包，龍福為什麼不肯承認啊？”

在他看來，姚麗麗的事故鬧得這麼大，看來這什麼智能“龍AI”技術也不怎麼樣，如果不是龍福自己研發的，剛好可以把責任推給外包公司，何樂而不為？

“涉及稅款的問題。”謝無終解釋道。

樓文瑭一臉懵：“自己研發的，不得自己交稅嗎？”

“不是。”謝無終搖頭，話說一半忽然輕咳兩聲，正要繼續，溫柏舟忽然道：“我來解釋吧。”說着在謝無終馬克杯裡填滿熱水。

樓文珂看看溫柏舟那漫不經心的樣子，又低頭看看手裡的小本本——“今日正字”畫滿了，下回換個大點兒的本兒吧。

“龍福适用了一個稅費優惠政策，叫做研發費用加計扣除。”溫柏舟解釋道：“所謂加計扣除，是企業所得稅的一種優惠方式，就是在實際發生支出數額的基礎上，加成一定比例，作為計算應納稅所得額時的扣除數額。”

“沒聽過哎，什麼時候開始的政策啊？”樓文瑭問。

溫柏舟：“1996年。”

樓文瑭：“……”小嘴兒一癟，看向他哥：“哥，咱考的是網安吧？這咋啥都得學啊？我感覺我就是個傻子……”

他哥依舊淡定：“确實。”

樓文瑭：“……”确實都得學，還是确實是傻子啊？

經過溫柏舟一番解釋，樓文瑭明白了：“就是說，龍福這所謂的‘七年研發’，讓他們少交了很多稅，現在要是承認了，不僅是補繳的問題，還涉及到違法犯罪。”

“理解正确。”謝無終奉行鼓勵式培養。

樓文瑭又支棱起來了，眼眸晶亮看他哥。他哥一臉無奈。

“為什麼造孽的人心安理得，有良心的人卻死了？”謝無終忽然道。

這話沒頭沒尾，溫柏舟卻明白，謝無終指的是安怡然。

當一切水落石出，謝無終還原了安怡然的經曆。

一個遭受過勞和職場霸淩的女孩兒，在患上抑郁症之後積極治療，堅持努力工作，卻在某天早上到公司時，意外發現了自己全部的努力都是徒勞的，心血并沒有得到應用。

若是健康的人，或許會想到責任認定，去投訴去舉報，去公安局告訴警察，說龍福在說謊，說那并不是司機姚麗麗的錯，說烤腸小販的死本可以避免。

然而，安怡然并不是個健康的人，心理上的疾病左右了她的想法，讓她隻能看到悲觀與絕望。

她将事故歸咎于自身，認為是自己的工作導緻了烤腸小販的死。

陰郁從四面八方朝她匍匐靠近，将她圍困其中，舔上肌膚，覆蓋身體，禁锢四肢百骸，遮擋住視線，将鼻腔口腔與耳道全部堵死。

消失吧！隻會給别人帶來麻煩的廢物！

蠢貨！

害人精！

都是因為你！一無是處！

去死吧你！去死吧你！去死吧你！去死吧你——！

看不到未來與希望的她，寫下那條“死前留言”。

她向爸媽道歉，虧欠了他們的養育之恩。

她向弟弟道歉，不能看他成長，不能一起為二老盡孝。

她向所有人道歉，那些因為龍福A1受到傷害的所有人。她覺得事故責任都在她身上，如果沒有她，那些不幸就不會發生。

然後，她自樓頂一躍而下。

謝無終可以從邏輯上還原，卻無法通過證據證實安怡然心中所想，于是他盡量多的收集證據，幫助安怡然父母打赢這場因過勞緻死的官司。

但有一件事一直萦繞在他心裡——安怡然是早晨到公司後自殺的，她是如何得知龍福A1的秘密？

事情發生在上班之前，當時華龍興泰90%的員工已經到崗，根本無從查起。

謝無終詢問了安怡然同事，沒有任何收獲，大家都對這個實習生漠不關心，唯一比較在意她的林穗，當時正在樓下買咖啡。

“安怡然好可憐啊……”想到那姑娘，樓文瑭歎息一聲，眼中神采褪去一半：“本來在歲歲安甯幹得好好的，要是畢業沒去華龍興泰，說不定當個小職員也能快快樂樂的。”

“她離開歲歲安甯，已經是在自救了。”謝無終歎息一聲，道：“可惜，沒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