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宮深處，萬魂鼎幽火跳躍，映照着顧昭寒冰冷英俊的側臉。
夙無涯垂跪于階下，姿态恭謹，與周圍魔衛一樣。
“謝清昀？”顧昭寒指尖無意識地敲擊着王座扶手，發出沉悶的聲響，回蕩在空曠的大殿。
“那個病得快死掉的廢人，有什麼來曆？”
“回禀尊上，”夙無涯的聲音帶着恰到好處的敬畏與一絲引誘，“他如今确是廢人。但在此之前…他曾是這方天地間最耀眼的存在。”
他微微擡眼，觀察着顧昭寒的反應。
“哦？”顧昭寒眉梢微挑，一絲興味掠過猩紅的眼眸。
“他乃上古戰神白帝轉世，也是千年前殺害我們魔族的兇手。”夙無涯的聲音帶着憤怒。
“下界後，為仙道魁首，玄天宗清霄峰主，天下第一劍！其劍名霜月後又得一劍護月，出鞘時天地失色，曾一劍蕩平十萬魔軍，劍氣縱橫三萬裡，魔血染紅九重天！”
“口口聲聲為民除害，慈悲天下，殺的可都是我們魔族同胞！”
顧昭寒敲擊扶手的動作停了。戰神？白帝？天下第一劍？這些稱号與他作晚看到的那個蒼白脆弱、被蘇珩小心翼翼抱在懷裡的身影，重疊出一種荒誕的割裂感。
怎麼可能。
“他修的，是無情道和劍道。”夙無涯繼續道，聲音壓低。
“心如寒冰，劍絕七情。當年多少驚才絕豔之輩，踏破玄天宗山門，隻為求得他一顧，拜入清霄峰下。然，他孤傲冷潔，目下無塵，萬載光陰，隻收了蘇珩一人為徒，直至……”
夙無涯恰到好處地停頓。
無情道，又怎會和自己的徒弟那樣親密。顧昭寒想起那兩個身影有些疑問。
“直至如何？”顧昭寒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直至他為救蘇珩，強抗九霄天罰，靈根盡碎，仙骨崩毀，後又道心崩塌，心脈受損。
一身通天修為付諸東流，淪為…如今模樣。”夙無涯語氣唏噓，卻難掩其中一絲快意。
“即便如此，此人依舊心懷天下，以凡軀殘喘，坐鎮玄天，憐憫蒼生，時常命蘇珩下界拯救蒼生。其品德之高潔，為三界共尊。”
夙無涯繼續說道，他引導失去記憶的顧昭寒厭惡謝清昀和蘇珩。
“心懷天下？庇佑蒼生？”顧昭寒緩緩重複着這幾個字，猩紅的眼眸深處，翻湧起濃稠的惡意與一絲扭曲的快感。
一個曾經站在雲端、俯瞰衆生、修無情道的戰神，一個如今跌落泥淖、卻仍被尊為“心懷天下”的廢人…這強烈的反差，點燃了他徹底碾碎踩死的欲望。
“呵…”一聲低沉的、飽含殘忍興味的笑聲從顧昭寒喉間溢出。
“他都快死了，還慈悲？本座倒要看看，他的慈悲，值幾斤幾兩。”
他站起身，黑袍無風自動，魔威如獄，瞬間充斥整個魔宮。
“傳令，”冰冷的聲音如同死神的宣判。
“血洗玄天宗宗門下所有城池，隻殺手無縛雞之力的民衆，一個不留。本座要看看，這位‘心懷天下’的慈悲之人，還怎麼慈悲。”
玄天宗宗門下，碧空如洗，卻被驟然降臨的絕望染成血色。
曾經街道兩旁熱鬧繁榮的夜市如今已是一片火海。
沒有激烈的抵抗，隻有無助的哭嚎與絕望的奔逃。他們隻是一群百姓怎麼抵抗魔軍。
夙無涯率領着如蝗蟲般的魔軍，獰笑着揮動屠刀。魔火點燃茅屋，吞噬田野；魔爪撕裂婦孺，碾碎老弱。鮮血彙成溪流，染紅大地；慘叫連成一片，撕心裂肺。
白發蒼蒼的老妪癱坐在燒焦的房子外，懷裡緊緊抱着一個早已冰冷僵硬的嬰孩，渾濁的淚水無聲滑過溝壑縱橫的臉頰，嘴裡喃喃着聽不懂的鄉音，像是最後的安魂曲，下一秒被魔衛從背後砍下倒地。
村口的老槐樹下，一個斷了腿的老漢，徒勞地用身體護着幾隻瑟瑟發抖的瘦弱山羊，魔兵的獰笑近在咫尺。
絕望的哭嚎、無助的哀求、火光的燃燒，魔兵的狂笑。
人間樂土，頃刻化為修羅煉獄！
謝清昀在冷香榻上猛地驚醒！并非因為身體的劇痛，而是他聽到了嘶吼，他仿佛聽到了億萬生靈在絕望中同時發出的悲鳴！那滔天的怨氣與死氣，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魂之上！
“啊！”他痛苦地蜷縮起來，又是一口血液噴出，染紅了身下的石闆。這一次，血中竟帶着點點微弱、卻無比純粹的金芒。
“師尊！”一直守在一旁的蘇珩臉色劇變，立刻上前扶住他。
“救人……帶我去。”謝清昀喘息着，每一個字都帶着神魂撕裂般的痛楚，他枯槁的手指死死抓住蘇珩的手臂，指甲幾乎嵌入肉中，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驚怒與絕望。
不一會弟子來報，宗門腳下，他們曾逛過的夜市那塊的尋常百姓，受到魔軍來犯。
蘇珩瞬間明白了！顧昭寒！
蘇珩眼中瞬間布滿血絲，殺意沖霄！他猛地起身，護月劍感應到主人的滔天怒火，發出震天龍吟！
蘇珩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撕裂長空的驚世劍虹，裹挾着毀天滅地的決絕殺意，直撲門下！
屍山血海之上，顧昭寒穩坐遠方。
挽音和玄天宗其他人已經到了，正在和魔族鬥着，一邊盡力救人，挽音發了信号煙花，召集其他修士。
顧昭寒好整以暇地懸于半空，欣賞着腳下由他親手造成的死亡盛宴。
夙無涯正指揮着魔軍，将一座城池的幸存者驅趕到火圈上，準備進行最後的“收割”。
一個跛腳的小女孩被推搡在地，臉上帶着傷，哭喊着“娘親！”她的母親在不遠處的人群中瘋狂掙紮，卻被腳上鎖鍊死死纏住，目眦欲裂卻發不出聲音，她的聲音被哭聲掩蓋，被人擠的越來越遠。
角落裡，幾個襁褓中的嬰兒被随意丢在冰冷的地面，發出微弱如貓崽的啼哭，很快被魔軍沉重的鐵靴踏步聲淹沒。
一個瞎眼的老翁摸索着，試圖用顫抖的手拉起身邊吓傻了的孩子，卻一同被魔氣掀翻，滾落在泥濘的血污裡，二人雙雙斃命。
“顧昭寒！！”
一聲飽含無盡恨意與瘋狂的咆哮聲傳來！一道熾白劍光，如同隕星墜落，帶着同歸于盡的決絕，直刺顧昭寒後背！正是蘇珩！
“嗯？”顧昭寒微微側身，猩紅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意外，随即化為冰冷的嘲弄。
他甚至沒有回頭，隻是随意地反手一揮。
轟。
一道凝練到極緻的漆黑魔氣，化形體型巨大的魔龍，咆哮着撞上那熾白的劍光！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隻有一種令人牙酸的、力量被絕對碾壓的湮滅之聲！
蘇珩那足以重創化神巅峰的一劍，竟如同冰雪遇到驕陽，瞬間消融崩碎！恐怖的魔氣餘波狠狠撞在蘇珩身上！
“噗。”
護體劍罡寸寸碎裂，衣服炸開，鮮血狂噴，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風筝般倒飛出去，狠狠砸進一片火海廢墟之中。
“蝼蟻撼樹。”顧昭寒輕蔑地吐出四個字，甚至懶得看蘇珩一眼，目光依舊饒有興緻地看着下方絕望瀕死的人群。
“魔頭受死！”
“還我下院同門命來！”
“數樁滅門慘案你不怕遭報應！”
數道飽含悲憤與決絕的厲喝同時響起！無渡和尚身披殘破佛光，忿怒明王虛影再現，斷杵帶着佛魔交織的狂暴力量砸來！
陳鶴人劍合一，化作一道灰白死線，直刺顧昭寒眉心！挽音宗主琴音裂空，無數音刃化作毀滅風暴席卷！
青冥符箓漫天，引動九天雷火！
鏡璃抓住顧昭寒衣擺幻境疊出，試圖幹擾顧昭寒心神！
還有挽音和一位勉強逃出來的烽火宗少年，直直朝顧昭寒殺去。
這一刻，僅存的仙門頂尖力量，為了腳下那億萬生靈，為了心中最後的不甘與道義，聯手發出了玉石俱焚的一擊！
光華璀璨，威能驚天動地，仿佛要将這片被魔染的天空都捅破！
面對這足以讓任何人退避三舍的圍攻，顧昭寒卻隻是微微擡起了眼皮。
“聒噪。”
顧昭寒垂眸，手都沒擡一下，護體也沒開，意念而動。
嗡！
一股無法形容、仿佛源自天地本源的恐怖魔威，以他為中心轟然爆發！如同無形的太古海嘯，瞬間席卷八方！
噗！
無渡的明王虛影如同泡沫般破碎，斷杵脫手飛出，他狂噴鮮血，如同破麻袋般往下墜落！
陳鶴的劍光瞬間黯淡，布裹長劍寸寸斷裂，他持劍的手臂詭異地扭曲，慘叫着倒飛！
挽音的琴弦根根崩斷，古琴炸裂，她面如金紙，鮮血從眼睛流下，一道血痕劃過，從空中跌落！
青冥遭受反噬，道袍染血，當場斃命，卻頑強的靠着最後一點意識，攬住往下墜的挽音。
鏡璃的幻境如同脆弱的琉璃鏡面，瞬間被碾得粉碎！她悶哼一聲，幻術反噬，俏臉煞白如紙，阖上了眼。
那名不知名修士死的更慘，頓時淪為一攤血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