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元沉默了一會,忽然大笑:“我老了,大限将至,活不長了。”
喜爾心中悲凄,生老病死乃每個人不可跨越之大難,就算是她,也早晚會有這一日。
即便是心有不甘,在大限将至時,平凡弱小的他們,除了接受還是隻能接受。
若他真的不幸與世長辭,小豆子跟着她,是唯一的選擇,喜爾清了下嗓子,正要開口。
“我可以幫你将他養大。”一旁的郎殊忽然開口,在喜爾還未想明白,為何不喜麻煩的他,會答應晉元這個要求時。
他突然朝她看過來,紅瞳裡一貫的深冷:“做不到的事,就不要硬抗。”
喜爾撇嘴,不滿他的教訓。
“那麼,就多謝少城主了。”晉元忽然轉過來,對着郎殊深深地叩拜下去。
喜爾一驚,連忙退開,以她的年齡資曆,承受不起如此大禮。
晉元拜下去後,就未再起身:“雖然老夫不知你為何不肯承認,你就是無恙城的少城主,但命運是無法躲避的,你必須承擔起你的使命。”
“老丈以為,我在做什麼?你以為的就真的是你以為的嗎?”郎殊半俯下身子,按住他的肩頭:“當年那場戰疫,數萬風零軍全部戰死,你為何還活着?”
“您,您認識我?”晉元身軀顫抖,說不出任何辯解之言。
他将身子再伏低了些,以幾乎爬在地上的姿勢,沉默着蓄了一腔悶氣,後猛地起身,大聲吼道:“我從未臨陣脫逃!。”
他情緒激動過甚,郎殊卻依舊平靜,這種平靜輕易就能叫人崩潰。
他無奈搖頭,淚眼婆娑:“當初我離開之後,确實因為害怕,去躲着過了一段安穩日子。”
郎殊側身,不再看他。
晉元站起來,老舊的衣衫上裹滿了沙土:“少城主能否告知,這些年您究竟去了何處?”
“去做了該做之事。”郎殊側身。
“好,知道您從未放下昔年仇恨,我就放心了。”他用述說遺言般的口吻,解脫地說道。
郎殊察覺什麼,微側過身:“你要做什麼?”
他不答,轉身面向古樹:“當日妖族來勢洶洶,風零軍死傷慘重無力阻擋,空桐将軍将白雲戟交給我,要我帶着小世子突出重圍,告訴我它日若有機會,定要将白玉戟交還給無恙後人,若無機會,就找一個安靜平和之地,将小世子養大。”
“今日我見到您,我就知道我的時間到了。”晉元仰頭,褪去一身枯槁的外皮,從一個七旬老人變成了精神抖擻的中年男子。
他手握成拳,一拳捶進古樹幹,又高聲喊道:“妖孽未除,風零軍誓死不退!”
霎那間天搖地動,海浪層層疊起,沙土漫天飛揚,沒站穩的喜爾向後退了幾步,一屁墩坐在地上。
無盡的紅色液體自樹幹流出,浸紅了整片沙地,又彙進海域,将清亮的海水變為紅赤赤的血水,一眼望去,滿目盡是紅色。
喜爾後知後覺地擡手,喜獲兩隻紅手掌。
“他怎麼了?”郎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喜爾擡頭看去,發現自晉元的手深插進樹幹後,他的身體就像被吸幹了似的,蒼白又幹癟。
“他好像,動不了了。”她茫然開口,被眼前景象吓到一度失語。
郎殊的手剛觸碰到他的肩,他整個人就徹底融進了古樹中,并迅速,化作了一灘血水。
待血水流盡,空蕩蕩的古樹軀殼中,存放着昔日無恙城城主殊河的神兵利器——白玉戟。
郎殊将其拿在手中,腦海裡一幕幕閃現出,手持白玉戟之人,在戰場上厮殺的場景,由最初的奮勇殺敵,到中間的酣暢淋漓,再到最後的無力反抗,奄奄一息。
在身體與心理兩重痛苦的夾擊下,郎殊捂着頭大叫:“啊!”
喜爾拖着發軟的雙腿,連滾帶爬地過去。
她側眸看向古樹前,那灘已經陷入沙地的血水,還是猛然一驚。
郎殊不作回應,喜爾别無他法,隻得一下一下地拍打他的後背,試圖以此緩解他的痛苦。
很快她便發現了,問題出自他手裡的白玉戟,她握住戟的另一端,想要将它拿出來。
郎殊卻死活不放手,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能壓低聲音告訴她:“這是我的命!”
喜爾一愣,邃同他一樣,握緊白玉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