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厲京商父子三人甲胄未卸,單膝跪在玉階前。老皇帝用鎮紙輕敲禦案:"厲卿,陽關城牆坍塌之事..."
"臣有罪。"厲京商雙手呈上虎符,"但請陛下先看這個。"
太監總管接過染血的虎符,皇帝瞥見内側"癸亥年制"的小字,眉頭一跳:"這是..."
"七年前兵部發放的舊制虎符。"厲京商聲音渾厚,"臣在冒充胡人的刺客身上所得。"
謝珩突然出列:"陛下!厲侯爺此言差矣!虎符分明是..."
"謝卿急什麼?"皇帝擡手打斷,轉向岑子堰,"岑太傅,你參兵部挪用鐵礦的折子,證據何在?"
岑子堰捧上賬冊:"郢州轉運使記錄與兵部奏銷冊對不上,差額正好是修築陽關城牆的用量。"
……幾人叽叽喳喳不依不饒,互相攻擊推卸責任……
厲北離站在武将隊列裡看這一出大戲,他默默心裡感歎活着不易。突然,他察覺有道視線落在自己背上。他微微側首,看見殿柱旁站着個素袍少年——是那個在潘府見過的喬明玉。
正在他疑惑喬明玉為何在此時……
"厲小将軍。"皇帝突然點名,"你親自查驗過那些鐵礦?"
厲北離立馬回過神來,出列抱拳:"末将所見礦石皆摻砂石,絕非川州正品。"
他眼角餘光瞥見喬明玉唇角微彎,左手正比劃着"三"字。
皇帝突然拍案:"好個一石三鳥!"他甩出三本奏折,"謝珩挪用軍需!岑子堰縱容兒子貪墨!厲京商...你教子無方擅離帝都!"
滿殿寂靜無人動,唯有厲北離愕然擡頭,卻見喬明玉對他輕輕搖頭。在場所有人,隻有厲北離沒有想到皇帝會這麼說,所以也隻有他在這個時刻擡了頭。
而厲京商呢,原本是想等西域穩定了之後回到帝都把與二人的陳年舊賬清了,但計劃趕不上變化,他沒想到皇帝會在這個時刻突然将他召回帝都,這完全打亂了他原本的計劃。現在的局面并不适合算總賬,皇帝又有意的壓制這些事……
"但念在西域戰事吃緊..."皇帝語氣驟緩,"朕…朕給你們三個月。謝珩補足軍需,岑子堰罰奉一年,相關官員,陸安、丁正、郭聞儒和衛三秦革職查辦!至于厲京商..."老皇帝眯起眼睛,"把你家老二留在帝都。"
“遵旨。”衆人紛紛叩首。
退朝鐘聲響起時,喬明玉的身影已消失在側門。厲北離追出去,隻抓住一縷若有若無的茶香。
朱雀大街上,冷千秋攔住厲北離的馬:"厲二公子留步。"
"冷大人?"厲北離并沒有下馬,他挑眉道,"來抓我這個質子?"
"喬明玉為何問我要你?"冷千秋擡着頭單刀直入的問道。
厲北離明顯一怔:"要我?喬明玉?"
厲北離被問懵了,他并不知道喬明玉跟冷千秋要過他,他也不知道喬明玉為什麼要他,他更不知道冷千秋這個問題在問什麼。
“什麼意思?”
“你們之前見過?”
“見過啊,在潘府,那天你不也在嗎?”
一個問一個答,但驢唇不對馬嘴。
“我不是這個意思……”冷千秋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道:"七年前臘月初八,你在哪?"
"這誰記得…..."厲北離話到嘴邊突然頓住。那年母親帶他去滄州省親,回來就遇上冷府大火...
茶樓二樓傳來輕叩窗棂聲。喬明玉倚窗輕笑:"二位大人,新茶已沸。"
雅間内,喬明玉斟茶的手穩如磐石:"厲将軍可知,今日陛下為何輕輕放過?"
厲北離抓起茶盞一飲而盡:"懶得猜。"
"看來将軍并不了解陛下啊。"少年指尖在桌面畫出三角,"謝珩掌中書省,岑子堰管着六部,厲家握着兵權。陛下要的,一直都是三方制衡。"
少年的聲音本身就溫潤如玉,語氣今日更加溫柔。
冷千秋突然道:"喬公子為何對朝局如此熟悉?"
"先師曾任東宮講官。"喬明玉微笑着給厲北離續茶,"七年前那場大火...他本該在冷禦史府上值夜。"
冷千秋一愣。火?七年前還有另一場火?
茶盞"咚"地砸在桌上。厲北離看見少年袖口露出的燙傷疤痕,突然想起什麼:"滄州驿站!那年雪夜..."
喬明玉睫毛輕顫,笑容明媚:"将軍終于想起來了?"
冷千秋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遊走,他能明顯感覺到此刻空氣中彌漫的暧昧。竟不知厲北離還有這段際遇。
"當時驿站起火..."厲北離皺眉回憶,"有個書呆子非要搶救箱籠..."
喬明玉輕笑出聲:"那箱籠裡是先師批注的《鹽鐵論》。"
他轉向冷千秋,"其中就有關于郢州鹽課與軍械走私的記載。"
窗外暮鼓響起。少年忽然傾身,為厲北離拂去肩甲上的落花:"将軍的披風...學生洗淨後一直收着。"
厲北離的身體下意識的輕微躲了一下,他能明顯地感覺到喬明玉的撩撥,同時他也沒有想到,那年他裹在小小少年身上的貂裘,竟被那人珍藏至今。
厲北離拿起茶杯掩飾尴尬,泯了一口茶水愣是沒有接茬。但是喬明玉和冷千秋也一直不開口講話,這弄的他更尴尬。
“咳……”他輕咳一聲,“這茶不錯。”他又泯了一口茶,但仍然沒人接他的茬。
他實在沒轍了,這種情況下的沉默氛圍讓他渾身難受,他哪裡受得了?他終于擡起頭來,結果發現兩雙眼睛都直勾勾的看着他,冷千秋的眼神裡透出類似發現了某個見不得光的秘密的探索,而喬明玉的眼神充滿了剛剛好的欲望和優雅的挑逗。
“…你們這麼看着我做什麼…”這兩個人的目光搞得他很煩躁,又低下了頭,抿了一口茶水。
終于,"說正事。"冷千秋敲敲桌子,"謝珩接下來會..."
"銷毀證據。"喬明玉收回手,"陸安活不過今晚。"
喬明玉起身望向窗外,随即回頭微微一笑,“我們一起吧?去看看今晚這出戲。”
冷千秋輕點一下頭。
入夜,谷禾蹲在兵部後巷的屋脊上往嘴裡塞燒餅:"冷兄怎麼帶了這麼多人一起……"
話音未落,三道黑影翻進陸安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