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淩睜開眼睛,鼻尖萦繞着一股淡淡的油墨味。
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味道——檔案室裡陳舊紙張與打印機油墨混合的氣息。
環顧四周,姜淩瞳孔微縮。
屋内樹着幾排書架,上面整齊排放着一摞一摞的檔案盒。南面斑駁牆壁上寫着的黑色仿宋大字:“嚴厲打擊犯罪,維護社會治安 ”,字體硬朗、筆鋒淩厲,讓人一看便肅然起敬,從内心生出一股蓬勃的力量。
北面牆有一扇裝着鐵欄杆的窗戶,窗外綠影婆娑,窗下棕褐色小書桌上擺着一本工作日志、一份台曆,旁邊還放着一本翻舊的《人民警察手冊》。
塵封的記憶,如潮水般湧入姜淩腦海。
這裡,分明是自己最早工作的地點,金烏路派出所檔案室。
靠門的那張小桌,就是自己的工作台,因為使用時間長桌腳略有些松動。工作日志寫滿了就換,台曆一年一換,但那本《人民警察手冊》卻陪伴了自己整整四個年頭。
一陣熱風自窗外吹來,翻動着台曆的頁面。
姜淩看清楚了綠色台曆紙上的黑色數字:1993年9月10日。
姜淩的心跳陡然加快。
她清楚地記得,自己已經死了。
在那場地震中,省城第九監獄發生騷亂,她為了搶救同事,沖進了搖搖欲墜的檔案室。
最後的記憶,是天花闆轟然塌陷的瞬間,和耳邊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可現在,她回到了1993年9月。
這一年,她剛剛從警校畢業,分配到金烏路派出所成為一名普通女警,負責檔案管理、文書撰寫工作。
姜淩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重生了?一切都太過玄幻,打破了姜淩這個無神論者的認知。
上一世姜淩先後在派出所、晏城女子監獄、省城第九監獄從事檔案工作。從1993年到2025年,姜淩見證了公安系統檔案管理的飛速發展。作為推動罪犯檔案信息中心建設的核心人員,姜淩有過成功的喜悅,也有過痛苦、迷茫與遺憾。
為什麼光明之下,黑暗永存?
為什麼朗朗乾坤之下,總會有龌龊人心?
為什麼不論公安系統如何出重拳打擊,惡性案件總有發生?
即使這些罪犯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可是那些被他們傷害過的人呢?那些被毀掉的家庭呢?死去的人沒辦法活轉過來,被殘忍對待的人心理陰影仍在,破碎的家庭無法再團圓……
檔案上的文字是冰冷的,可那些文字背後,卻灑滿了血與淚。
為了偵破案件、抓捕罪犯,不知道多少警察在默默付出。有的野外蹲守數月,有的跨越千裡奔波,有疲憊不堪的、有積勞成疾的、有與歹徒搏鬥英勇犧牲的……
從警三十年,姜淩曾無數次走進烈士陵園,站在那一座座沉默伫立着的墓碑前,她的内心久久無法平靜。
有沒有辦法找到犯罪的根源?
能不能盡早幹預,提前制止犯罪?
警察榮耀的背後,能否遠離犧牲、減少遺憾?
現在,姜淩重生了。
這一世,姜淩想從檔案室走出去,走到一線,走出一條新的道路。
就在這時,一陣吵鬧聲遠遠傳了過來。
“他無恥!”一個少年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切,我怎麼無恥了?明明就是你欠揍,活該!”另一個聲音充滿譏諷。
第一道少年的聲音有些耳熟,姜淩從檔案室走了出來。
金烏路派出所分為辦公與後勤兩個區域,辦公區是一棟臨街的兩層老式紅磚房,一樓接待、辦案,二樓辦公,後勤區包括食堂、宿舍、檔案室,與辦公區隔着一個院子。
姜淩走出檔案室,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院落。院子東側種着幾棵老槐樹,綠意盈然,蟬兒躲在樹上吱吱作響,西側有一個簡易車棚,裡面停着幾輛自行車、兩輛警用摩托車。
陽光灑下,腳邊的影子隻有那麼一點點兒。
姜淩擡起頭,左手平展至眼前,陽光自指縫透過來,她微微眯起眼。擡起的手腕纖細,沒戴手表,從日頭判斷,現在應該是中午時分。食堂的飯菜香氣很淡,看來已經過了開飯的十二點。
這個時間點,誰會來派出所吵鬧?
姜淩穿過後院,從警務大廳後門走了進去。
金烏路派出所的警務大廳大約三十多個平方米,服務台正對着大門口,兩側各有一排椅子。
服務台背後牆上寫着“金烏路派出所接處警中心”幾個字,值班民警李振良守在電話機旁做筆錄,案件組組長魏長鋒則走出服務台,拉開争吵的兩名少年,苦口婆心地教育着其中一個。
“錢大榮,你不要老是欺負梁九善……”
錢大榮、梁九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