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洛大邀請時季蕪猶豫過,要演講的前一天她也猶豫過,甚至在演講結束離開時都有些猶豫。
她實在不知道怎麼去跟陳聲聊這件事情。
卻又不得不聊。
她總不能放任着他就這樣下去,對兩個人都不好。
隻是雖然她盡量語氣平和,但陳聲仿佛能預料到一般,沉默地跟着她走到了一處安靜的地方。
季蕪以前念大學時常來這裡的長椅上坐着看書,這裡的轉角蔓延着綠色的藤蔓,上面點綴着幾朵丁香,白天天氣很好的時候甚至會有陣陣淺淡香氣飄過來。
就像今天一樣。
兩個人在長椅上坐下,靜默了片刻。
季蕪這次并沒有轉過頭來看着他的眼睛,而是垂着眼,視線落到了地上,緩緩開口道:“陳聲,其實我一開始就應該跟你說的,我有點抱歉……”
陳聲下意識應:“你抱歉什麼?”
“你先聽我說完。”季蕪的聲音往日如清冷的音節,此刻卻同潺潺的泉水一般,是有意的溫和勸導:“最親近的人也需要界限感,我很多時候太過忽視,也做了一些不恰當的舉動,所以才讓你有了不恰當的情感。”
“不是的。”陳聲的聲音聽着很平靜,莫名聽起來有一絲寂寥:“喜歡你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不希望你有壓力,也不覺得這是不恰當的。”
“世界上的事情那麼多,哪能什麼都往着自己預設的方向去想呢?我對你産生了這樣的情感,就不是預想出來的。”
“是我,意識到之前的下意識跟随,意識到之後克制不住的想見你——我知道你聽見這話會不舒服,但我隻是。”
說到這裡時,他似乎有一些艱難,頓了頓,才接着說:“希望你能正視我對你的情感。”
季蕪其實有些愕然。
盡管陳聲來見她的毅力出乎她意料,可她也一直打心底裡覺得這就是他的“心血來潮”,不過是因為沒有回應所以執拗了一點而已。
直到此刻,她聽見這番剖自内心的一番話才真正意識到,好像是她看得太淺了,也看得太輕了。
可就算她尊重這份情感。
也仍舊無法接受。
不談其他什麼,單論她從前一直是抱着對一個很重要的弟弟的心态去對待他的,她就沒辦法去回應。
“我……”季蕪想說點什麼,卻在一出口時□□澀卡了殼,頓了頓,才接着說,語氣聽起來仍舊是平和到了極點:“陳聲,人的一生中呢總會出現很多段情感,當下你覺得不可能割舍的或許在以後就忘得一幹二淨了,我相信你也會忘記的,對嗎?”
陳聲沒說話,季蕪也不太需要他應答似的接着說:“而我永遠也會是你的姐姐,不管你怎麼想,這件事不會變。”
……
離開前季蕪終于看了一眼陳聲,面上始終是一種巋然不動的靜默,可往下一瞥,他的手指竟然在細微地發着抖。
她想,自己好像再一次傷害了他。
回到了房子裡後,一瞬間覺得冷清得很。
季蕪想到離開前陳聲的那副樣子,一方面心疼,一方面不解,實在不知道這份情感從什麼時候到了如此深刻的地步。
這大概是她處理過的最難的問題。
比自己小時候被抛棄在陳聲家裡時,還有被薛曉倩帶回去那次差點回不了洛城時,還要難。
正想着,陳巧祯的電話突然打了進來,明亮的聲音沖散了一點這屋子的冷清氣息。
“我的天,我剛在校友群裡看到你回洛大的照片了……你怎麼會接受這個邀請回去啊?真的太奇怪了……”
季蕪笑笑:“有什麼奇怪的?”
“太奇怪了!”陳巧祯又強調了一遍,轉頭忍不住猜想道:“你不會是為了回去看一眼陳聲吧?”
“嗯。”季蕪承認得意外爽快。
本來是想找個理由講完去找他聊聊的,沒想到他直接來了。
“我說。”陳巧祯頓了頓,其實她早就敏銳察覺到季蕪和陳聲之間關系有些微妙,原本以為是普通的吵架,後來又覺得不大對勁,又不好問些什麼,但這會實在沒忍住:“你和陳聲你們倆到底怎麼了?鬧什麼矛盾呢?還需要找個借口去看他?”
季蕪默然片刻後道:“有點說來話長了。”
“不怕,我有時間慢慢聽。”
“……”
于是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裡,季蕪一直在說,她頭一次說這麼多話,講到某些字眼時,盡管這房子裡隻有她一個人,都覺得有些說不出口。
而電話對面的人,一開始還時不時插個話,後來就越聽越沉默,直到季蕪講完了,都隻有一點起伏的呼吸聲洩露出來。
季蕪覺得她應該是被吓傻了,正想開口安慰安慰,卻沒想到下一秒她蹦出來的第一句話是:“你們這也太刺激了吧!”
“……”
“不是。”陳巧祯接着說:“我說實話,你們這又沒血緣關系,甚至連從小收養這一茬都搭不上,你哪來的那麼高道德感?”
“…………”
季蕪原本想直接挂掉電話,但想了想,還是說了句:“可我真的有一種從小帶大他的感覺。”
這會換成陳巧祯沉默了,隔了一會兒季蕪才聽到她說:“你才大他沒幾歲,當時我就很不能理解你總把他當小孩——就算一開始是,但後來肯定也變了。”
頓了頓,又感歎似的道:“不過陳聲可真牛啊,說表白就表白了。”
“??”
季蕪實在聽不下去了,随便敷衍兩句挂了電話。
仰頭望着頭頂的白色天花闆時,覺得真是不會有比這個更糟心的事情了。
……
*
話說出去了就要踐行。
季蕪既然說了“要好好當他的姐姐”,那就會做到。
不過既不像最開始時過分妥帖的關心,也不像前段時間以來尴尬而空洞的關心,而是找到了一種最适當的距離。
偶爾發條消息,偶爾打通電話,偶爾和陳聲一道回去吃個飯,是明确的關心姿态卻又不過分親近……一開始陳聲還有些僵硬地應和她,後來大概是習慣了,隻是除了在家裡必須面對面吃個飯的場合,他仍舊害怕與季蕪有過多的交流。
不得不承認。
季蕪其實不太習慣這樣的陳聲,以往總是黏在她身旁的才是她所習慣的,可如今這樣也是她一手推動的。
人也不能都想兼得。
不過這樣也有個好處,就是季蕪真的完全全身心投入了工作。
既不會分心,也不用再抽出時間去做什麼事了。
時間在某些時刻總是過得很快的,季蕪換上冬衣,又脫下換成襯衫,再到穿起來時,洛城剛剛落下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洋洋灑灑地飄了一天,季蕪剛結束工作,偏頭往落地窗外看時,還能看到飄零在窗戶上的雪花,混着城市的霓虹燈,折射出淺淡的光。
桌上的手機一聲輕響,季蕪轉過頭,拿起手機點開,是陳巧祯發來的一條公衆号文章鍊接。
再點進去,不免頓了下,陳聲的照片出現在第一頁,帶着底下的一長段介紹詞。
原來是陳聲帶着團隊參與的一個國家級編程競賽,這會已經到決賽了。
時間恰好是明天。
恍然想來,他現在都已經大三了。
之前她也聽說過陳聲有參加一些項目和競賽,也拿到了獎,不過也隻是聽說,并未前去觀看。
畢竟這麼久過去,他們的關系沒有任何進展。
當然也沒有什麼退步,偶爾季蕪可能覺得有點郁悶,但更多時候是覺得還好。畢竟人長大了好像必然也會這樣,不過是時間早晚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