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事人:現在就是後悔,非常後悔。
兩人相對而站,身體仿佛被突如其來的尴尬凍結,眼神凝固,正直得像要入黨。
有一瞬間,祝雲容由衷發出“我是誰,我在哪兒”的感慨,看着腳下一臉怨念:死腿,跑什麼跑?可顯你快了?
鄒以珩則輕咳一聲,已伸出的雙臂假裝很忙地做了個伸展,而後看着她雲淡風輕點點頭,算回應她那聲招呼。
祝雲容就矜持笑笑,走着流程寒暄:“回來了?”
鄒以珩仰頭望天,煙花還沒結束,就說:“刷朋友圈發現附近有煙花秀,就特地趕回來了。”
“哦,”祝雲容點點頭,短暫的歡喜過後,剛壓下的怨念漲潮般上湧,她沒忍住,又陰陽怪氣起來,“其實吧,這煙花秀就那樣,既然在外面,就好好玩呗,哪至于為這特地趕回來?”
鄒以珩就輕歎一聲:“沒玩,哪有心思玩?心情不好,今晚是去我爸媽那兒待了會兒,療愈身心。”
聽他也心情不好,祝雲容一下子就平衡了,她往下壓壓嘴角,故意說:“項目順利,又是大過節的,怎麼心情不好啊?”
鄒以珩又裝模作樣歎一聲:“回去我越想,越感覺人吧不能太大度。後悔啊,一時手欠,害宏亞損失一個人才……”
說到最後,他做作地搖搖頭,偷偷瞥祝雲容一眼,就見“人才”不語,隻一味地被哄成翹嘴。
祝雲容心花怒放,隻覺這一趟真沒白來,看天上煙花都更順眼了。
她開心笑着的樣子很動人,因為得意,眉眼間還流露幾許驕矜,視線瞟向一邊,故意不看他。
鄒以珩就靜靜看着,含笑沒有打擾。
祝雲容矜持地沉浸在開心中好一會兒,終于發覺不太對勁。
煙花過了最盛時段,已沒方才炸得熱鬧,聲勢一減,就顯得周圍過分安靜了。
她轉回視線看鄒以珩,直直對上他含笑睇來的目光,有點燙,她心髒一縮,五内蔓開酥酥麻麻的癢,渾身登時不自在起來。
“好看麼,”鄒以珩喉結動了動,聲音微啞,“煙花。”
“唔。”祝雲容心不在焉,在冬夜裡莫名感到一種燒灼。
“那就好,新年快樂。”
“你也……新年快樂。”
劇情走向突然怪異起來,祝雲容來之前,沒想過跟他玩這出尬的。
餘光偷瞟一眼鄒以珩,又很快收回,她感到自己有種賊眉鼠眼的猥瑣。
鄒以珩則一身深灰長款大衣,内搭黑色高領,颀長身形彰顯得很到位,他五官輪廓多偏鋒利的銳角,此情此景下,帥得她如芒刺背。
祝雲容隻能靠想象他穿了條克萊因藍色内褲,才足以抵消掉這種沖擊。
作為一個美而自知的美女,現在的氛圍令她很不舒适。
她就煞有介事挺直腰背,凹了個高貴冷豔的站姿,對着月光從頭到腳檢閱一遍影子,堪堪滿意。
這才對嘛,人生在世,少心動别人,多癡迷自己。
“祝雲容。”正有一搭沒一搭走着神,又聽見鄒以珩叫她。
他有點吞吐,說話時還低低吸了口氣:“新一年,還繼續……一起奮鬥麼?”
祝雲容就是為這事來的,不曾料卻是他先提起,她也沒拿喬,按劉犟犟教給她的,大大方方表達:“好。”
“我喜歡在宏亞工作,我希望新的一年,依然能主導完成一些很好的項目。”
鄒以珩就笑,點頭:“以後有什麼項目構想,你盡管提。”
“你還要像這次一樣,給我很多很有用的建議。”
提到這次,鄒以珩頓了頓,解釋說:“這次‘生命線三立方’的項目,我有點過于苛刻了。我以為你很想去NAC,我與他們打過些交道,他們很看重員工過往的項目經曆……”
所以,哪怕對于當前的宏亞,祝雲容的第一稿方案就已夠用,他還是求全責備,逼她反反複複回爐重造,一稿又一稿,生生磨出了最終的項目書。
祝雲容對他所說的“苛刻”不以為然,她其實很迷戀在摸爬滾打中剮掉一層皮後,又以脫胎換骨之姿重新站起來的快感,這會讓她胸口湧動一股熱血。
“鄒以珩,”她就說,“大學畢業後這五年,你比我多見三年世面,我也比你多鑽了三年書本。之後的項目,你若有什麼想法,不妨都告訴我,隻要我覺得好,不管多苛刻,我都能把具體方案磨出來!”
說話間,煙花秀落幕,兩人周身的光暗去大半,鄒以珩偏過頭,眼前人的側臉影影綽綽,恍惚與記憶裡那個側影重合。
高中同校兩年零五個月,祝雲容的側臉他見過太多。
每回大小考結束,若她更勝一籌,她都故作“不經意”在他面前閃現一下,倒不為挑釁,純純滿足臭屁小女孩那點虛榮心。
鄒以珩每回見,都覺得她真是個很有意思的人,臉上看似沒什麼大表情,小心思卻藏都藏不住,盡從眼角眉梢洩出。
但他更喜歡看她稍遜他一籌時的神色,那股子不甘心濃得化進每個五官,勁兒勁兒的,不服輸的生命力相當蓬勃。
後來……
後來他們同在一個城市,九年之久,對她卻僅限聽說。
聽說她入京大後,泯然于一衆英才間,終于慢慢學會了些謙遜。
重逢這半年,他确實也感到她身上發生了不小的變化,許多曾經的棱角被時間磨得平滑,她懂得了迂回、婉轉,甚至能忍下一些氣悶。
可總有些東西無法抹去,流動在骨血裡。她依然驕傲,依然一往無前,真讓他……謝天謝地。
視線停留太久,被祝雲容察覺。
一番豪言壯語說完,她後知後覺有點中二,隻當鄒以珩一直看她,是想開口嘲笑,就伸手推他的下颌,轉着他臉看向别處。
鄒以珩順從她的力道轉過頭,感慨地牽了牽唇角。
短短一霎,從她一個側臉,記憶向前發散了許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