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菜吧。”厲钰把菜單轉給她。
包廂很大,兩人獨占一個大轉桌,祝雲容與厲钰相對而坐,看似同桌吃飯,實則相隔千山萬水,說話都得稍微提點氣。
祝雲容點了個最便宜的花生米,厲钰倒不客氣,食指一點一點,眨眼間已全攬十大招牌。
侍應生拿着點好的菜單出去,門阖上,厲钰面帶點虛僞的歉意:“抱歉,價位太低的東西我實在吃不慣,超過了你的消費标準,這頓就我來請吧。”
“厲女士客氣了,人際來往,有來就得有往,我不覺得我們之後還會有同桌吃飯的機會,所以,還是分開結更好。”祝雲容不想與她多說這些亂七八糟的,直切正題,“如果沒别的事,我們可以談厲風憑了麼?”
厲钰不答話,隻靜靜看着她,良久,她突然垂眼扯了下唇角:“你也說了,風憑他是我兒子,自然歸我管,你來幹涉什麼?”
“厲女士。”祝雲容也略勾了勾唇,在這一瞬,兩個人呈現出一種驚人的相似,“我今天過來,不是為跟你掰扯這些沒有用的。今天我既然跟你坐上了同一張桌子,就說明我們有談的可能,你想要什麼,不妨直說。”
厲钰弧度銳利的眼睛又打量她好一會兒,才終于開口:“好,那我就直說了,我希望你能回到我身邊來。你回來,我就不會再強迫你哥哥聯姻。”
其實,祝雲容來找她在她意料之中。
普瑞德與合作方的合作已談得很穩,所謂姻親,不過一條錦上添花的紐帶,有沒有都無傷大雅。但她是個商人,不會錯過每件事中蘊藏的每一個商機,如果鬧這一出能把祝雲容釣出來,她自然很樂意折騰一場。
可祝雲容不會乖乖咬鈎。
似覺荒唐,她堪稱嘲諷地輕笑一聲:“厲钰,你睡醒了麼?”
被這麼問,厲钰倒沒生氣,她執起茶杯淺抿了口,大麥茶口感粗糙,她把眉頭蹙緊,極勉強地咽下:“我知道你大概很意外,但現在情況不同了,顧氏近兩年越來越走下坡路,有幾次甚至需要普瑞德相助,我在顧家早不複當年說不上話的情狀,如今你要回去,沒人敢置喙什麼。”
顧家做傳統産業出身,顧富鴻是從父親手中接過的家業,管理能力有餘,但敢于創新和變革的膽魄不足,近十幾年時代飛速發展,自然免不了被拍到沙灘上的命運。
想到厲風憑生日那晚在咖啡廳外不甚愉快的對談,厲钰頓了頓,又自覺恩賜般地說:“而且,我不會再強迫你非要來普瑞德上班,你願意的話,可以繼續待在宏亞玩鬧,如果宏亞遇到困難,我甚至可以出手幫你。我隻是……近些年年歲漸大,越來越希望過上一雙子女都在身邊的日子。你對我仍存芥蒂,我不介意,我可以理解你,你隻要逢年過節時候,過來陪陪我就可以,你隻需要這樣,我就能給你很多東西,兩全其美的事,我們各取所需,有什麼不好?”
這話直接給祝雲容聽笑了:“當然不好,人吧,至少還是有點尊嚴,又沒窮到過不了日子的份上,我還不至于像條狗一樣被你手指縫漏下的那點蠅頭小利吊着走。”
她說着,又想起點什麼,唇角那抹譏诮笑意加深:“其實這麼多年過來,有不少人說過我跟你很像,無論從長相,還是那股對想要的東西志在必得的勁頭。但我覺得,骨子裡,我跟你還是不一樣的。我想要什麼,我更願意靠自己得到,就算你願意給,我還嫌髒。”
“而且厲钰,”她又說,“你這種人,真的會向往天倫之樂?這兒隻有我們倆,就不用裝了吧。是不是上了年紀以後,你想跟人比的東西變了,事業比赢了,就想接着比子女孝心,你發現你比不過,你心裡恨,你不想輸,所以需要我來撐個體面?”
“祝雲容!”厲钰厲聲叱喝,“你怎麼能這麼想我?我告訴你,你不要一副覺得我多對不起你的模樣!我千辛萬苦十月懷胎生你下來,我欠你的麼?我就非得為你放棄我打拼這麼多年的事業麼?”
她胸口劇烈起伏,提及當年事,似被戳到心口一顆潰瘍,一時有點歇斯底裡:“當初難道我沒争取過帶你去顧家麼?至于後來的事,誰能料到?你天生不招人待見,他們不要你,難道這也是我的錯?”
“再者,我雖然把你留給了祝華涵,但那麼多年我什麼時候短過你的錢?每個月我都給祝華涵打很大一筆錢,讓他用于你的生活和教育,難道這就不是我的付出?”
“祝華涵給過你錢麼?”她發洩時,祝雲容始終淡淡的,像在看一場笑話,聽到這兒才終于有點反應,出聲問她。
厲钰說得口渴,仰頭把整杯茶一飲而盡,這回也不在意口感粗不粗糙了。
放下杯子,她蹙起眉頭:“你在亂說什麼?他給我什麼錢?”
祝雲容就笑:“從十一歲你帶着我哥離開,到我二十二歲大學畢業,我過了十一年跟人伸手要錢的日子,我嚴格記過賬,每年我的所有花銷不會超過一萬塊。在我研一那年,運氣不錯跟對了師父,玩了一年股票,大賺一筆,我從賺的錢裡抽出十一萬給了祝華涵,告訴他我知道這些年我花的錢都是你給的,讓他把那十一萬原封不動退還給你,從此,我與你們就雙雙兩清。那錢他當時拿得很痛快,我後來也沒有再管,所以他給你了麼?”
厲钰覺得她此舉很是荒唐:“祝華涵那種人,怎麼會把錢給我?”
“你看,你也知道他是個什麼東西,”祝雲容眼睫輕蔑地一擡,“既然知道,怎麼還會以為你當年打給他的錢他會真正用到我身上?”
厲钰舍得每月打給祝華涵一大筆錢,是因為她最不缺這東西,除此以外,她甚至不會為親生女兒多想哪怕一步。
“你說的沒錯,你确實沒有義務非得對我好,如果沒記錯,我也從未在這件事上糾纏過你。”祝雲容又說,“但同樣,你也該知道,我也沒有非得對你好的義務。”
“當年丢下的東西,撿回來也沒什麼意思,人總不好太反複無常,什麼都想要就太難看了。”
聽到這話,厲钰瞳孔微縮,在這一霎她想到厲風憑曾跟她說過的、很相似的一句:“您可以做任何選擇,這是您的權利,但很多事情沒辦法既要又要……”
但她偏要既要又要,她厲钰從來就是不惜一切手段也要達成目的的人,于是她說:“你别忘了,今天是你主動找的我,談話的主動權在我手上。你這麼跟我說話,不怕我再逼風憑麼?”
“怕啊。”祝雲容就笑笑:“但我們都有軟肋,沒道理隻許你威脅我吧?”
“這麼多年,你一直精心樹立在外女強人在内慈母的完美女人形象,如果曝出當年的事,讓公衆知道你自私又勢利,展現的虛假人設都是憑空捏造,你最愛的普瑞德大概會出風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