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吵醒孫何，趙胤輕手輕腳，衣裳還來不及披上，便急急跑出寝殿。

才咳了沒一會兒，一件捂得暖暖的白狐裘蓋在身上。

他掩着嘴轉身一看，孫何披了他去年獵來的紅狐做的袍子，手撫在他背上，輕輕拍打。

趙胤半彎着腰，兩眼咳出眼淚，充滿歉意道：“咳咳咳，還是吵醒你了。”

孫何笑容晏晏，柔聲道：“本就沒睡着，何來吵醒一說？”

“咳咳咳咳！”

趙胤扶着身旁圍廊的紅木蓮花柱，“可是在為道卿婚事擔憂？”

孫何面露憂色，“此時若是讓道卿妹妹嫁給嘉甯王，那阿胤可真是腹背受敵了。”

“咳咳咳……這婚事是咳咳……父皇親自定下的，朕不好插手。咳咳咳咳！”

趙胤咳得面流濁淚，半蹲着靠在廊欄上，從背影上看，完全找不到從前那位好動帝王的影子，整個人瘦削且單薄，周身病氣洋溢，若非個子長得高，加上一副大骨架撐着，簡直快要看不出他是個成年男人。

孫何将他攙着回了寝殿，不出意外的話，今晚大概又是一個不眠夜。

偌大皇宮，同樣睡不着的，還有坤甯宮那位。

皇宮消息傳的快，常常是第一個人方得知信息，半柱香後，整個皇宮便無人不知。

申屠啟戰死。消息傳來時，第五雅正端坐在前院擦着申屠啟贈她的那杆金槍。

這槍她答應了葉道卿，等葉四幫自己傳了話，就把這杆槍送她。

世事難料，誰知這槍竟成了遺物。

第五申屠兩家代代出名将。

第五不孤夫人去的早，既未納妾，又未續弦，因而傳到第五雅這一代，僅有第五雅一位女孩兒。

雖如此，第五氏世代習武，第五雅自然也不是什麼閨閣淑女，她槍耍得極好，真要說，比葉道卿也是完全不輸的。

偏偏趙胤不愛她這一款。

第五雅剛到皇宮時，因着思念家鄉的緣故，當然，其中當然也包含着對父親和申屠啟的思念。

她時常握着金槍，像在南诏時一樣，突、刺、擊、挑……宮女們哪見過這場面？

宮女們竊竊私語：“聽說了嗎？坤甯宮那位娘娘可是在戰場上殺過人的！”

消息傳到趙胤耳朵裡，他自然是不喜的。

于是專程帶着孫何趕到坤甯宮，以一種不太好的語氣叮囑第五雅：“沒事别拿刀劍雜耍，宮裡安全的很，當心傷到自己。”

這是叮囑，也是警告。

次日，侯公公便好心幫她把整個坤甯宮的侍女進行了大換血。

她們時刻盯着她，不許她再拿起武器，她們讓她端莊，教她作為後宮妃子的禮儀。

偶爾允許她摸兩下長槍，是她們對她唯一的寬容。

這都是申屠啟戰死之前的事了。

申屠啟去世後，第五雅仿佛一匹掙脫缰繩的野馬，那些宮女若還想管她，她便十分不客氣一槍插她們脖子上，再敢多說，她作為坤甯宮主人，殺幾個不聽話的婢女，趙胤是不會太怪罪的，準确的說，他根本無所謂。

這麼一來，皇宮裡便沒人敢再說什麼。

趙胤知道第五雅和申屠啟的關系，他也知道上元節那夜闖入皇城的人是申屠啟。

本來他還擔心申屠啟會因此造反，因為這個，他還向孫何埋怨過一陣第五不孤，你家女兒分明和别人兩情相悅，還不遠千裡的送來，真是讓人搞不懂！

好在，申屠啟戰死，現在他可以放下心來，申屠家沒反，他們依舊對他忠心耿耿。

這便好辦多了，他下令處置了幾個負責運糧的官員，給申屠啟以最高規格的葬禮下葬，又是金銀珠寶又是榮譽加身，如此便算給了申屠氏交代。

至于第五雅，在申屠啟死後，趙胤便對她寬容許多，要什麼便給什麼，隻要不鬧不自殺，一切随她。

即便如此，第五雅在皇宮的日子也算不上太好過。

物質的富足遠遠不法填補精神的空虛。

靜貴妃望氏，從侄女望霞月那兒聽說了第五雅的故事。

出于憐憫，再加上兩人處境有些同病相憐的意味。這段時間望氏常常來到坤甯宮，不請自來，即便被趕了，次日依舊帶着笑臉來看望。

這麼一來二去，就算是極南之地的寒冰也會被融化。

她們成了好友，白日裡望氏教第五氏繡針插花，哪天第五雅心情好，也會教教望氏撚劍耍槍。

這隻是白天，待到夜幕降臨，望氏回宮後，坤甯宮依舊重歸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