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岸上的人說,'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現在不是你計算狹海城領地多一塊少一塊的時候,而是計算自己身上的肉多一塊少一塊的時候!”
“這藥物隻會讓你死得更慢更痛苦而已!它救不了你!你還想像行屍走肉一樣活多久?”小火無情戳破星時現狀,“就算你不考慮自己,你也要考慮考慮我啊!”
小火說完,低頭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随着星時越發虛弱,他的身形也越發淺淡,感知也越來越弱。
星時曾查遍人魚族古籍,懷疑是自己重傷時施法有了誤差,才導緻小火的身體和靈魂分離。這些年,星時總會趁着夜深人靜的時候,冒險靠近扶桑國沿岸,放小火去搜尋一番,希望他能找回自己的身體。
隻是一直無果。
“說到底……你還不是為了找回自己的身體。” 星時賭氣道,順手施了幻象術,變出一副完好無損的樣子,那是人魚族中千年才一遇的美麗樣貌。
小火卻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刺痛了,登時渾身燃起火光,“是的!我就是為了自己!如果不是你當年腦子犯抽非要救我,我現在早就痛快死了!不用日日看着你漸漸腐爛,半死不活,還心裡想着造成這一切的原因都是為了救我!”
“你知道在你昏睡的時候,人魚王為你輸送了多少法力嗎?!”
“我常常想,我之所以現在還存在,是不是我岸上的家人也是這樣日夜照料我的肉身!這種思念的感覺你能懂嗎?!”
“你不要凡事隻考慮自己,還以為天經地義,好嗎!”
“小火!我會繼續幫你找身體的!可我現在……我已不能……”星時情緒跟着激動起來,似是想到什麼,突如疾病發作一般,滿臉痛苦地雙手懷抱住自己的身體,幻象術也支撐不住了。
小火以為星時是身體不适,立時住了嘴,靠近些想要感知更多,卻什麼異常都感知不到。
看着星時抽搐不已蜷縮在地上,鼻尖冒汗,眼神發懵。小火卻無法與之共鳴,很是不解。
此情此景不像僞裝,星時好像正在忍受極大的痛苦。可他明明是被喂了止疼藥的,怎麼會……
半晌,小火想到了什麼,顫抖發問,“星時……你不會是……戀愛了吧?”
海中幾年的生活,讓小火對人魚族的習性也多少了些了解。
人魚族是大海裡最快活的種族,他們天生有快速遺忘痛苦,隻記住快樂的能力。
但他們的死穴就是愛情,愛情就是他們的毒藥。
人魚若是沒心沒肺就能一輩子快樂,最終化為海洋中一縷美麗的泡沫。可若是不幸陷入了愛情,就會變得沉郁瘋狂,得到了會患得患失,得不到就撕心裂肺。
陷入愛情的人魚,是會受祖先咒詛的。
動真情,對他們來說,是一種與肉身受難相當的精神痛苦,隻有少數法力高強的人魚才能承受得住。
如果是精神痛苦,那小火無論靠多近都是無法共鳴的。
“是誰?是什麼時候的事?”小火聲音柔和下來。
如果他的猜測是真的,那星時在乎的其實不是海長城,也不是狹海城,甚至不是人魚族的命運,而是血鴛法術的必備條件——達成婚約,宣誓相愛。
星時痛苦搖頭,抱緊身體,什麼都不說。
小火開始回憶,這五年,他和星時日夜相伴,他們幾乎從來不分開,也不見星時對哪個人魚“另眼相看”過,除了……
“星時!你該不會是……你該不會是喜歡上扶桑國的士兵了吧?!”
小火回想他們唯一分開的時候,就是星時到岸邊放他去尋找身體的時候,他左右離不開星時三千米,這幾年,岸邊的人家,小火已經找遍了。
有幾次,小火回來的時候,看到星時正癡癡地望着扶桑國海軍的戰船,小火還以為星時感興趣的是船,在想人魚族應付的對策。
星時似是被說中了心事,臉上猛得激起一陣紅暈,眼睛不願面對般緊閉,身體蜷縮得更緊,手指扣地。
“天啊,星時,你爸這次一定會氣瘋的……”小火驚呆了,“先不說那士兵是男是女,他們現在可是你們的敵人啊……你……”
星時痛苦地睜眼,神情很是無助。
那是小火剛來的一年後,星時夜間潛行到扶桑國的海灘,躲在岸邊礁石後面的海水中,讓小火去岸上搜尋。
那次小火去了很久,天都要蒙蒙亮了。
海軍停靠在岸邊的戰船有了動靜。星時小心地躲在礁石的陰影中。
但見一個士兵出現在甲闆上,着銀白色铠甲,面帶頭盔,隻露出下半臉,獨他一人,似是要放哨。
未醒的海灘極安靜。
這人醒得這樣早……星時暗想,警惕留神防備着。
接下來發生的事遠超星時的預料,隻見那人動作極靈活,攀附兩三下就爬上了桅杆,輕而易舉地站到了桅杆頂端處的小平台上。猛得,那人後背凸顯一雙翅膀,十分潔白似是會泛光,那人連帶着翅膀,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
星時大大震驚,扶桑國何時有了這樣的戰士?!難不成是妖?
星時更是好奇,順着陰影慢慢遊得離戰船近一些,想要看得更清楚。
不料他的動作吓到了一隻睡覺的海鷗,黑白翅膀驚拍,海鷗飛走,弄出了聲響。
那士兵聞聲立刻反應,掏了身後的箭就瞄準了星時的方向。那是一把少見的重弓。士兵速度之快,拉弓之迅猛,超出星時的想象。
扶桑國的海灘此時不能有人魚。
這個距離一定會被射中要害。
極限緊張,生死關頭。
左右逃不掉,星時心下一橫,利落施展法術變成一個粗笨海象的樣子,大大方方地跳上了礁石,自自然然做了一個昂首挺胸的動作。
你看,剛剛弄出聲音的就是我。
隻見那士兵似是被這場景逗笑了,放下了弓箭。
就在同時,太陽從海邊跳出來了,海灘一下子亮了。
借着晨光,星時清清楚楚看見了那士兵隻露半張臉、毫無敵意、松了一口氣的笑容。
星時似是被另一種箭狠狠擊中了胸口,他神情恍惚,嘴巴微張,頭腦一片空白,身體慢慢跌入水中,顧不得小火在哪,徑自遊向深處。
他不斷往深處逃,但越遊眼睛卻越明亮,眼前不斷閃現那個光芒初綻的海灘,和那士兵放松自若、友好明媚的笑容。
那天,他溜得太快,小火被遠遠丢在後面,星時的心也遺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