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夜色包裹着兩個交疊的身影。
陸聞铮一隻手臂架在江持盈肩上,半邊身子都壓在她身上,輕聲的調笑和喘息混雜在一起,模糊的夜裡俨然一副酒醉迷朦的浪蕩模樣。踉跄的腳步卻目标清晰地,穿過走廊,直指前院張頭領的書房。
書房裡沒有點燈。
陸聞铮舉着一支小小的燭台,沿着多寶架一層一層找過去。江持盈則托着下巴,趴在窗口的縫隙上,朝外觀望。
他為何來此,江持盈并不想問,但她回想這幾日的事,隐約覺得這個他并不與山寨的賊人一條心。
至于他是哪條心……算了,不該多想。
一陣涼風吹來,她随即收了思緒。
外面院落靜悄悄,偶有小貓打架的窸窸窣窣聲,陸聞铮叫江持盈在門口守着,可趴在窗戶有一盞茶的工夫了,并沒有看見什麼巡查的守衛,因此頗有些無聊。
她回過頭,随意地浏覽着屋子裡的陳設。
光線昏暗,其他看不太清,隻有陸聞铮身後的一處角落能模糊分辨。
燭台的光線從下方打過來,顯得陸聞铮的身影分外颀長。他身後的案上放着香爐、卷軸、金銀擺件……後頭牆上挂着幾幅山水也能看出是名家的作品。
沒看出來,這張頭領還挺會附庸風雅。
随後,旁邊畫架上攤開一半的一幅山水圖吸引了江持盈的目光。
陸聞铮眉頭緊鎖。先前他到書房時,分明看見張頭領将一幅黑色布紋的畫軸收起來,他有幾分确定,那是韓頭領帶來的圖,是水寨周圍的兵力布防圖紙,可是已經看了一大圈了,半點影子都沒找見。
這時,身旁傳來一聲輕笑。
陸聞铮回頭。應該守在窗邊看着守衛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蹲在這案幾旁邊,看着一幅畫傻笑。
“你幹什麼呢?”陸聞铮有些不滿。
“你看呀!”江持盈指了指畫,輕笑着:“這張頭領收藏這麼些畫,但他卻一點都不懂畫,你看這幅,乍一看精緻秀麗,其實構圖完全不對,山川河流走勢更是犯了大忌,根本沒有收藏價值,不知道張頭領花了多少冤枉錢……”
陸聞铮看了一眼畫,又看看江持盈笑呵呵的臉,将那支燭台舉得近了些,似是鼓勵他說下去。
江持盈湊近,手指點了點畫上的水波紋:“這山勢平緩,又有蘆葦雜生,水波也應當是平直,可你看它的紋路,雖然起筆細,收筆倒粗,方向不對,不符合畫筆的走勢……倒像是……”
江持盈猶豫了片刻,随即将那畫從畫架上拿下來,拎起兩隻角,轉了個方向。
“倒像是,反過來畫的。”
反過來畫的!
陸聞铮心裡又默念了一遍這五個字。剛才他不是沒看到這幅畫,也不是沒想過有可能将布防圖藏在山水圖中,但是他核對過,圖上山巒和水流的方位與水寨周邊地形并不相同。
而江持盈看似無心的舉動卻破解了圖上的迷局。
虛實相生,倒影中的山勢恰與現實的方位重疊。
反過來,才是對的。
陸聞铮想到這裡,看着江持盈的目光不覺深了。
她自稱是揚州普通人家,家裡開兵器鋪,可若隻是這等商賈之家,女子怎會懂得這許多書畫之事。
頂着一張無辜幹淨的臉竟編瞎話。
陸聞铮冷不丁地問出來:所以,遲姑娘,你頗懂書畫?
江持盈腦子還沒轉過彎:“在學堂,先生教過,不過我總畫得不好……總是……”話說一半,江持盈忽覺不對,他甚少這樣叫她,甚至很少叫她名字,“遲姑娘”這個稱呼未免正式。
她轉過臉,正對上陸聞铮的眼睛。
她很快就從中讀出了一種警覺和試探,随即改口:“不過是開蒙,先生講過兩次,後來就不學了,家裡哪有這個閑錢學這些。”
陸聞铮眨了眨眼睛,沒有再繼續問。
他将這幅圖展開,然後另外拿出一張畫布,用案上剩餘的墨,在新的畫卷上做标記。
他做這些并沒有避着江持盈,任由她在旁邊看,他能感覺到她的眼神在畫和自己之間流轉了兩輪,随後挪着步子就要後退。
陸聞铮剛想笑她還算識相,忽然外面一聲喝:
“誰在裡面?”
是巡查。
陸聞铮一手掐掉燈芯,一手拉着江持盈蹲下,隐身案桌後面。
外面的腳步慢慢逼近,在門口停留了些許,自言自語幾句後又遠去了。
案桌後的空間狹小,江持盈因剛才看畫本來就離陸聞铮很近,這會兒更是肩膀貼着肩膀,更關鍵的是,陸聞铮牽着她的手根本沒有松開。
江持盈本就覺得自己的臉頰有些燙,而他說話的氣息更是盡數灑在她耳後。
“我剛才在圖紙上做的标記你都看到了?”
“沒有!”
江持盈否認得斬釘截鐵,黑暗裡,自己的耳朵也跟着他說話的氣息燙起來。
“最好是沒有,不然,我就得殺你滅口了。”
身前小姑娘或許是因為緊張,微微顫抖起來,陸聞铮忽覺吓唬她很有意思,所以說話間忍不住帶着笑意。
江持盈心裡大呼,這人真是離譜!被他這麼吓唬以至于出書房的時候,腳有點發軟。
。
離了書房這一路都順利,現在,隻要穿過前面的園子就能回到臨湖的客房。
隐隐約約地江持盈感覺到有人跟了過來,不自覺加快了步子。
而陸聞铮也早有察覺,拉着她繞了一個路口,那個腳步并沒有消失。
被人盯上了。
陸聞铮忽地扯了江持盈一把,将她往湖心亭的方向帶。
“别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