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月山綴蓮花紗帳自橫梁飄垂而下,被晨風微掀起一角,露出底下的梨花淚軟鍛,似年糕柔軟的手指輕抓了抓,片刻後才挑起半片簾帳。
長甯一手搭在額角,揉了揉方憶起自己已搬來北谷。她伸了個懶腰,徐徐起身推開菱格雕花窗。
此時晨曦初露,雅閣尚籠在一團白霜之中,清風刮得臉發刺,她卻并未關窗,轉而輕言細語道:“圓圓,起了,我先替你梳洗,待會用過早膳我就帶你出去轉悠。”
經年獨處于西谷,長甯起居有常。天氣轉暖,她卯時起,日頭較短,她辰時起,幾乎極少過眠。
輕輕的呼噜聲戛然而止,圓圓于毛窩中蹬開四腿,又滾了圈才悠然起身。
卧寝内除卻正門外還有扇小門,被鑿成屏風之狀,上挂山水圖,旁邊的黃花梨花卉紋架上座着琺琅彩瓷瓶,稍微旋轉就可打開側門。木質階梯朝前蜿蜒,壁上燭火尚餘殘芯。拾級而下,與卧寝直接相連的底樓為盥洗室,内設溫泉池。
甫一開門,便有股溫熱水氣鋪面而來。長甯赤腳行于蓮花紋地闆,不消片刻便将周身收拾妥當。她從池中打起溫水,仔細地擦拭着圓圓的毛發,最後抹上松香膏,令它毛光水亮。
圓圓身形大,每日清洗都得花上個把時辰。
梳洗完畢,長甯将用過之物悉數擺放在門側的烏木邊花梨心條案上。在西谷時,一切雜物皆由她親自收拾,而雅閣則有仆役拾掇。隻不過他們每日僅會在未時才會悄然前來,爽利地将裡裡外外收拾妥當又悄然離去,好似一尾遊于水底的魚。
昨日長甯于屋中歸置,因此并未見得仆役,她還打算今兒仔細瞧瞧。
朝霞從山岚上爬起,一線金光從幾道雲霞縫中穿下,茫茫大霧已然散去,僅有幾絲輕紗飄在光秃秃的樹頭。
原清逸從枯樹枝上落下,他剛采完晨氣,甫一轉身便見長甯從盥洗室推門而出,一縷碎發貼于額前,青絲上飄着淡淡白氣,縱使隔了些距離,亦能聞到縷甜香。
白虎渾身發亮,她倒起得早。
昨日她極其踏實,之後亦并未再來搭話,原清逸本以為卧塌之外多了人會不舒心,好在并未覺出絲毫不适。
興許是這兩日聞了她的血香,他差點沒忍不住趁夜摸進去......
回屋後,長甯撿了件白底飄素錦狐裘披上,她推開雕鳳正門,露台左側的小隔間裡已放好了早膳。
她今兒用食較快,圓圓也跟着嚼得利索。甫一下箸,長甯就興沖沖地朝外跑,腳步在相思方紋木地闆上發出清越的撞耳聲。轉角時,她提起百蝶穿花湘裙,連拾級而下亦盡量不發出聲。
待出雅閣,長甯方敞開嗓子,玉指遙向前方:“圓圓,咱就朝雪山那面走,待隐蔽處就讓你撒歡。”
晨光靜悄悄地穿透雲層,越過群山峻嶺,于茂盛的樹叢中傾瀉而下,少女搖晃着小腳丫坐在白虎背上,走過深深的積雪,朝光滑平整的直路行去。
原清逸目色平靜地立在窗前:“跟上。”
“是,”黑影眨眼間隐入樹梢。
長甯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北谷之景與西谷确不盡相同,樹木枝幹或粗或細,大多筆直端天,不似西谷之樹盤根錯節,雖不高,卻多為合抱之木。
且西谷多小山丘,幼時她常獨自沿着斜坡滑下,若不至傷及性命,暗衛便不會出面阻止。而北谷卻一馬平川,廣袤無垠。她想找個小山坳讓圓圓撒歡,免得渾厚的嗷嗚聲飄入雅閣令原清逸不悅。
然,圓圓小跑了半個時辰,也都隻見端天之樹,一目就能望見高聳雪山,卻又隔得老遠。
長甯收回目光,側耳傾聽,道:“圓圓,朝北走,那裡風聲小些。”
圓圓馱着她往北行去,不多時,轉過片樹林倒真見到座山峰。
長甯輕拍手掌:“你瞧,背面肯定有山凹,咱快過去。”
轉過去一看,倒确實背風。白石台矶,峻石林立,一塊巨石鑿成天然遮罩,上刻“幽澤”二字。
“幽澤?”長甯随口一念,朝裡打望。
一圈圈白鵝卵石将池子圍起,中間一座假山,于頂上墜下藤蘿,半數搭于池面,輕輕晃動。假山後隐約透出條羊腸小道,她立在門口視線受阻,也瞧不得裡頭是何情形。
“圓圓,你可曾聞到味?”
圓圓皺起鼻子細細嗅聞,轉頭低低地“嗷嗚”了聲。
“看來此處确有人住,咱别吓到他,走吧,”長甯跳上虎背,又瞟了眼“幽澤”二字,眼眸微轉:“已巳時過半,我們且先回,待會你在林中多跑幾圈,别嗷得過于大聲。”
風吹起地上的瓊花飛至半空,滑過“幽澤”又迅速墜下,卷入霧氣騰騰的池子,飄至假山,穿過曲折石道,融于階前的碧葉,化作一滴露珠。
一片大湖在晨光中粼粼閃耀,湖水藍中泛紫,雖是隆冬,岸邊卻盛滿各色香花,映着飄搖綠色,好似三月江南。
湖邊有一竹舍,清風穿過竹林發出沙沙聲,清泉水在木闆下輕快地流淌,上坐一須眉老者,他神态安詳,目光遙視入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