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澤打開琴房門,在一旁做了個請進的手勢,林周微微躬身笑笑,說“謝謝”,走了進去。
琴房空間很大,四壁裝有隔音材料,南邊方位是一整面大幅落地窗,兩人進去後,窗簾自動打開,初春的陽光撒了進來。林周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側面能看到光線給他全身和鋼琴都鍍上了一層耀眼的光暈。
他在琴凳上坐下,背部筆挺,修長的手指放松地搭在琴鍵上。林周才發現,他先上樓一會兒,衣服都換了一套,淺色系的絲質襯衫搭着垂墜感頗好的廓形外套和西褲,有種藝術感的松弛。姿态是很好看的,腔調也是對的,她抿嘴笑了笑,抱着期待,忍不住也坐正了一些。
但……曲子剛開始的節奏,整個像是加了倍速的八音盒 ,每個音節給人的感覺,像是滾動着的,粒粒分明的豆子,都在忙忙碌碌向前推進,彼此卻沒什麼關系。而那種快速、緊迫,又分明是一根吊在春天裡緊繃着的神經。
林周的手指在扶手上輕敲了敲,想笑又覺得殘忍,想起他自告奮勇邀請自己來聽演奏,實在不忍心做出什麼不好的反饋,于是維持着非常平和認真的表情,繼續聽着。
漸漸的,白景澤好像放松了下來,開始沉浸其中,手指放緩了速度,像是終于上手熟練了起來。曲調依然輕快,讓人有種如沐春風的愉悅感,林周單手撐腮,專注地聽了進去。
落地窗外開始起風,那棵四季常青的甜橙樹随風擺動起來,油亮亮的葉子反射着陽光,她有些恍惚。
海浪陣陣沖刷着沙灘,林周醒了,撐起身坐起,一把摘下面罩,看着身旁昏迷不醒的人,摸了下脖子确認還活着,他的三件式西裝已經幾乎不能看,林周粗暴地扯開馬甲和襯衫的扣子,讓他的上身能松快點,随後快速清理了一下口鼻,手在胸口上熟練地按壓,俯下身開始做人工呼吸。
他嗆出水後醒了過來,捂着胸口一邊猛烈地咳嗽,一邊看着她,漂亮的眉眼有些愣神。面罩下的一張臉比他想象的要年輕很多,他見過她開槍、殺人、炸飛機,又拉着他跳了海,行事幾乎不帶半點猶豫,人卻并不是他以為的那麼成熟。
而且從身高和精瘦的身型來看,她應該是個beta,他沒想過自己會被一個beta救。
林周拍了他的肩膀,扶他起身,強撐着勉強站穩,兩人的手和脖子處都有些紅腫的傷口,此時正火辣辣的疼,他有些不明所以,強忍着才沒有發出什麼聲音。
林周道:“是被水母蟄傷的,先離開這,我幫你處理一下。”
明明她的手傷得也不輕,但她的語氣冷淡、平靜,沒什麼情緒,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也絲毫沒有身處陌生環境裡的緊張和焦慮,明明兩人身上什麼都沒有了。
他垂下頭,回神想起了跳海之前的那些事,還想問問關于父母的情況,“請問你知道我爸媽那邊……”
正說着,林周卻已徑直往前走了,沒理會他的話。
這裡是一處未知小島的岸邊,往前能看到起伏的崖岸和山,風裡帶着柑橘類植物的花香味,耀眼的陽光下,山上滿是大片綠油油挂着黃色果子的樹林,是本地的香檸檬果園。
危險似乎暫時解除了,但這裡确實不是說話的地方。外套領帶馬甲之類都被脫了下來,寬松的亞麻襯衫上滿是幹涸的鹽漬,他正想把衣服丢開,又聽到她說:“别扔這裡,有暴露風險。”
他抱着衣服,快走了幾步追上去,跟在她身後。她似乎不愛搭理人,但莫名很有安全感。
“……怎麼稱呼你?我姓白。”
“我知道你是誰。”齊脖的短發被風吹起,她沒有回頭。
“就叫我Z吧,是代号。”
……
林周的鼻子輕輕動了動,下意識地回想柑橘類植物花的味道,S市因為地理位置原因,樓下的甜橙樹大概至少要到四月才能開花。
這段時間以來,記憶碎片總會在不經意的時刻倏然降臨。最開始她還有些不适應,現在就十分坦然地伸出手迎接。引起回憶複蘇的原因有很多,氣味、畫面、某些特定的物件,可能還會有觸覺、味道,或者這些東西随機組合的複雜場景。
她那時候态度似乎是有些不太和善,但主因是不知道怎麼和一個剛成年的,才失去父母的人解釋那一切。營救任務失敗了大半,這是目前唯一活着的人質,也是一個在安穩、健全、幸福家庭裡長大的人,和她過着完全不同的人生。安撫情緒這種事是她的弱項,他要是情緒崩潰,她真不知道如何處理。
曲子彈完了,白景澤轉過頭來,林周單手撐腮,望着他,但眼神沒有聚焦。他等了片刻,忍不住問道:“怎麼樣?”
林周回神,點頭:“很好。”
白景澤等她說下文,就那麼直直看着,沒動,林周垂眼想了想,道:“可以去醫院做志願者彈給大家聽。”
白景澤揚了揚下巴,哼哼兩聲,起身把西裝外套抻了抻,扣上下方的扣子,像隻驕傲的孔雀,“我就說這個曲子很簡單的嘛。”
林周垂眼笑起來,點頭應和道:“是呢,很厲害。”
“你還有什麼曲子想聽,下次再繼續。”
林周看着他的神情,好奇道:“每次隻能聽一首曲子嗎?”
怎麼有種一千零一夜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