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周走到二樓卧室房間前,屈指輕扣了兩聲門,無人應答,猶豫片刻後她打開門走了進去。沒有反鎖,說明他現在狀态還行。
房間裡隻亮着暖色調的床頭燈,白景澤側躺在床上,被子隻搭了半身,另一半被他抱在懷裡,大概是真的很喜歡這裡的氣味。線條流暢的背和腿都露在外面,半埋在枕頭裡的臉皺着眉頭,臉色通紅,汗濕的頭發黏在額頭上。
林周走過去,手搭在他額頭輕碰了一下,溫度高得燙人,她俯下身喊了幾聲白景澤,躺着的人像是醒了,又像是沒醒,嘴裡小聲地哼哼唧唧。
等他熬過那波熱度,睜開眼就看到了平躺在他身邊的人,林周衣着齊整,安靜地看着他,問:“好一點了嗎?要不要喝水?”
他點頭,又搖頭,窸窸窣窣地動了動,把不知扔在哪的衣服又套上了,然後從被子底下伸出手,摸到她的指尖、掌心,手指交錯着握住,聲音有些啞:“就這樣,待一會兒就好。”
房間的窗簾拉着,隻知道時間在一點點地流逝,記不得現下是幾日幾時,他的熱度漸漸消退,神志回魂,白景澤絮絮叨叨地講了一些林周不知道的事。
“後來我回去島上兩次,捐贈了十艘船。”
“原本是想送艘大船給科林大叔,他說用不到,就換成小的漁船,另外九艘捐贈給了島上。”
“我以Zoe和Ethan的名義捐的,結果科林大叔說怎麼沒看到Zoe,問你是不是和我分手了。”
“我說沒有,你隻是去了其他的地方玩,沒跟我一起。”
“第二次我去的時候,他就不再問了,要跟我喝酒。”
“他說我酒量差,哼,我看他也沒好到哪裡去。”
“他說beta啊,就是很自由的。”
“我當時不覺得,後來想明白了一點,可是……可是……”
身旁的人安靜地聽着,有時望着他,有時候半閉着眼睛,白景澤悄悄湊過去,腦袋和她互相靠着,發絲蹭在一起,他就感到高興。
記不清第幾次的黑夜降臨,白景澤夢到了六年前的一個夜晚。
那時兩人剛到島上,用窮困情侶的身份赢得了好心的科林大叔的同情,兩人清洗過,換上了他送的舊衣,站在借用的簡陋小房間裡,白景澤看着唯一的一張床發愣。
爆炸過後,他不記得他們在海上漂了多久,現在他極度疲憊,隻想倒頭就睡,可兩個人該怎麼……
林周卻沒在想眼前的事,她說:“跟我出去一下。”
說罷就往外走,白景澤看了一眼床,放棄掙紮,跟在她身後。
那是一個夏夜,風裡已經有些初秋的氣息,林周沿着村子的主幹道,慢慢走到了靠近海島邊緣的曠野裡。
她不解釋為什麼,也不說話,他的注意力在和困意搏鬥。周圍有高崇的崖岸,風裡搖晃的樹,遠處的海浪聲,還有安靜無聲的,照耀在天地間的銀白色的月光。白景澤跟着她在月下的曠野裡一直走,神經被陌生環境裡的不确定感和緊張焦慮強行吊着,放松不下來。
天快亮了的時候,兩人坐在海邊的大石頭上休息,林周側過臉,伸手拉了一把差點兒一頭栽倒的他,說:“可以了,回去吧。”
他的手上纏着林周給他裹的紗布,簡潔齊整,他也有樣學樣地幫她處理了手上傷口,隻是包得很難看。林周就用那雙手拉着他又回去了。
白景澤後來像反刍一樣不斷回想這三個月裡的每一個細節,在他懂了一些常識後才明白那天晚上林周的用意。
人在經曆過兇殺、死亡等重大事件現場後,最好二十四小時内不要睡覺,要做一些能夠刺激大腦的事情,産生新的記憶事件,來覆蓋掉之前的,以防大腦記住那個時刻。
他那時候還不知道父母已經殒命在爆炸發生的地方,如果永久記憶形成,往後的很多年,他都要被死亡、爆炸、殺人的夢魇反複折磨。
林周瞞了他三個月,讓他在無知而天真的狀态裡,做為幸存者,被她護着經曆了一段驚險、刺激又帶着少年悸動的大冒險。
從天而降的女主角,又因為替他擋槍墜落消失在了大冒險的結尾。他獲救,回到三個月後現實世界。
從那之後,他隻有在夢境裡才能再見到她,到後來,她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不清,仍舊有一雙茶色的眼睛讓他記憶深刻。
夢裡有時候她拉着他在荒原上奔跑,有時候安靜坐着,白景澤小心地靠過去,伸手抱住了她。月光冷清而溫柔地照着大地,像懷裡的人,令他感到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