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異皺眉,瞥見阿勇臉上神色,旋即明了,重重地踹了一腳過去,戾氣橫生:“你跟她們敲竹竿?”
“誤會,誤會。”阿勇被踹得跳腳,連連解釋,“異哥,這都是誤會……我怎麼可能為難小學妹?哎,那邊幾個學妹,你們走吧走吧,快走吧,馬上要上晚自習了……”
說了讓她們走,幾個女孩子對視兩眼,拽着苗靖一溜煙跑了。
陳異回頭看了一眼——苗靖什麼都不管不顧,跑得飛快,不知道是怕他還是躲他。他扯着唇角哼了聲,也把她抛之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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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的女生一塊出去,出了意外,隻有苗靖丢了生活費,女生們劫後餘生,七嘴八舌問:“苗靖,你還有錢嗎?”
“我們每個人給你一點錢吧。”
“對了,你跟那兩個人認識嗎?他們怎麼知道你的名字?”
“就是啊,你好像有點害怕那個人,他是誰啊?”
苗靖坐在床沿,聽着身邊人的盤問,不知如何開口又不想說,擺手走出宿舍:“不用了,我沒事……”
她身無分文,又不想找魏明珍,她怕陳禮彬又揍人,也怕陳異再找她欺負她。
苗靖問同學借了三十塊錢,飯卡還有二十塊錢餘額,一天十塊錢的夥食費,湊合能撐過一周——偏偏晚自習還交了十五塊的班費,扣去洗澡水票,不到三十塊錢她要吃一禮拜。
她早晚都啃饅頭,中午點一個素菜,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苗靖也覺得餓,每天學校都有課間運動操,一周還有兩節體育課,操場跑兩圈下來,她都覺得自己耳鳴腿軟。
這麼窘迫的現狀,苗靖也不想讓人看見,帶着本英語書做掩護,偷偷躲在花園長椅上吃饅頭。
有石頭突然飛來,砸在她手臂,而後滾至腳邊,苗靖扭頭找人,搶她生活費的混球蹲藏在後面樹叢裡,手裡捏着煙,低頭偷偷抽兩口,煙霧噴吐,一雙漆黑桀骜的眼睛藏在白霧裡看不真切。
再低頭看腳邊,粉色紙團包着個小石塊,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撿起一看,是一大張食堂的紙質飯票。
“沒錢了不知道回家要?”他嗓音嘶啞幹裂,卻不難聽,“人也能蠢到餓死?”
苗靖早習慣了他的語氣,語氣冷淡:“哪裡來的?”
她把飯票展平,紙質飯票是窗口售賣的套餐票,一葷兩素任選,一共有二十張。
陳異不屑切了一聲:“老李給的……獎品。”
他也沒說是什麼獎,猛然抽了兩口煙,把煙頭埋進土裡,踩兩腳,轉身走了。
苗靖撕下一小張飯票,趁着食堂還沒打烊,去了食堂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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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再回家,苗靖在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吃過中飯,擱下飯碗:“我去學校了。”
魏明珍從錢包裡掏出一張紅票子給她,苗靖乖順把錢收下,拖開椅子要走,身體又轉回來,不經意問了句。
“媽,哥哥的生活費呢?”
還在吃飯的魏明珍和陳禮彬都愣了一下,停住筷子。
“怎麼回事?”陳禮彬擱下酒杯,對着苗靖和顔悅色,“你哥怎麼了?”
“沒怎麼,初三學習好忙,哥哥有好幾個月都沒回家,他生活費夠嗎?”苗靖聲如蚊蚋,“他又長高了,褲子都短了一截。”
陳禮彬盯着苗靖看了會,溫和笑了笑:“是麼?他是很久沒回來,你讓他有空回家住兩天。”
走之前,陳禮彬去房間,拿出了一千塊錢,讓苗靖轉交給陳異,苗靖把錢小心放進書包,出門時候被魏明珍暗暗戳了下額頭。
這是一大筆錢,苗靖不敢久放在身上,回學校找了一圈陳異,沒找到,下晚自習後,她在宿舍樓前守着,等到宿舍快熄燈查崗,陳異才從牆頭翻過來,腳步匆匆,從苗靖身邊擦肩而過。
“哥。”她喊住他。
陳異止住腳步,莫名看她。
她硬着頭皮把那一疊錢遞給他:“叔叔給你的生活費,一千塊。”
陳異目光從她臉上掃過,再默然掃過她手裡一疊紅色紙币,再盯回她臉上,眉頭深蹙,平靜神色裡卻帶着惱火冷淡,他僵了半晌,冷笑:“我用不上,你自己留着吧。”
這錢陳異看在眼裡,卻連手指都沒動,擡腳就走。
苗靖一直伸手攥着錢,看他邁步,不由自主地追上去:“你,你的錢。”
“這麼好心在陳禮彬面前幫我讨生活費。”他吊兒郎當地雙手插兜,“你是怕我再搶你的錢吧?”
苗靖不敢說,隻是慌慌張張地跟着他的步伐:“不是,是陳叔叔給的……”
陳異冷冷嗤笑了聲,顯然是不信。
他邁進宿舍樓,語氣嘲笑她似的:“得了,膽子這麼小,連告狀都不會,這錢算賠給你的,你拿着花,吃點好的吧,瘦得跟麻杆一樣。”
人已經自顧自地進了男生寝室。
苗靖追着他在宿舍樓前止住腳步,低頭捏着那沓紙币,不知所措地皺起了細眉。
這錢……
她也不想拿。
陳異不要,這筆錢就一直裝在苗靖的兜裡。
說不清是因為少女的清高抑或是固執,後來苗靖撞見陳異——兩人在學校各處的偶遇,她總是先默默地咬一下唇思索,而後糾結着朝他伸出胳膊。
陳異完全了解她這個動作——細白的拳頭微曲着朝他打開,那一千塊錢已經卷成了窄窄一圈躺在她手心裡。
他挑挑眉,全然無視,吹着口哨路過。
這筆錢在苗靖身上放了好久好久。
等陳異和同伴們在學校勾肩搭背地遊蕩,再在路邊看見苗靖,她垂着頭躲着目光,習慣性地摸摸自己的衣兜,摁到那筆圓筒狀的紙币,煩惱地揪起了眉頭。
陳異吊兒郎當地路過,黑眸如墨,不易察覺地勾了勾唇角。
在學校待久了,苗靖漸漸認得陳異身邊那夥人,除了波仔外,還有阿勇呆毛幾個一起拉幫結派,還有一夥人以大頭袁為主,這群人在學校名号如雷貫耳,不過井水不犯河水,和普通學生互不招惹。
學校浴室和開水房就在宿舍樓旁,女生樓層高,晚上站在走廊,借着房間的燈光,能朦朦胧胧看見下面的男生穿着拖鞋背心和運動短褲進出浴室,他們成群站在樓前的空地上聊天說話,追逐打鬧——經常能看見陳異的身影,學校追他的女生不少,聽說他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隻喜歡玩遊戲和打台球,不愛跟女生混,初三女生們更成熟點,有時候也會站在陽台看他濕漉漉的從浴室出來,空蕩蕩的背心蓋不住寬闊肩膀和手臂結實的肱二頭肌。
晚自習後去浴室要排隊,苗靖喜歡晚一點、在浴室關門前去洗澡,那時候浴室清淨,水龍頭水量也更大些,她順便把髒衣服洗一洗,等到打掃阿姨來趕人,苗靖穿好衣服外套,抱着粉色小臉盆回寝室,教學樓和操場的燈光全都熄了,隻有宿舍樓亮着,晚風輕拂,走在路上格外的惬意和安靜。
如果不是一樓二樓的男生被轟出來搜身,魚貫聚集在空地,幾個宿管男老師搜寝室,對苗靖而言,這應該會是個春風沉醉的美好夜晚。
她看見眼前一片黑壓壓的男生,知道這是在突擊查寝,學校最近嚴整校風校紀,要揪出害群之馬以儆效尤,她要上樓回寝室,隻能兜個圈繞過這群人,拐到樓梯口。
“小靖。”陳異眼睛一亮,在人群裡大聲喊她。
苗靖穩穩往前走,直到看見陳異,很是懷疑自己的耳朵,從小到大,她就叫苗靖,從沒有人喊過她“小靖”,眼前這個人,連她名字都沒喊過,撐死了喊她“喂”。
“陳異,你站住?還沒輪到你。”宿管老師大聲呵斥,“溜哪去?”
“我親妹妹。”陳異大咧咧指着苗靖,他身上隻套了件寬松黑T恤,嬉皮笑臉叉着腰,“我剛才找她半天了,她明天要回趟家,我讓她幫我帶點東西回來。”
“老師,就在旁邊說幾句話,一分鐘,您盯着,輪到搜身,我立馬飛過來。”
陳異往前邁兩步,朝苗靖招手,朗聲道:“小妹,你明天回家幫我找一下,我房間……”
苗靖怔怔站在他面前,他臉上挂着讪笑,嗓音也清朗,眉毛卻沉沉壓着眼尾,眼神分外警惕。
“記住了麼?明天早點回學校,我等着用呢。”陳異伸手,在她濕漉的頭頂揉一把,把短發揉得亂糟糟的,嗓音出奇溫柔,“怎麼也不把頭發擦幹,天還有點涼,别感冒了。”
苗靖硬邦邦杵着,眨了眨眼,而後懵懵點頭:“知道了,哥。”
“别動,我給你擦下頭發吧,你從小身體就不好,感冒生病就麻煩了。”
他往前湊近一步,撈起T恤一角,苗靖猛然瞥見一塊鐵闆似的淺蜜色肌膚,陳異身型把她完全罩住,挨得很近,她驚吓閉眼,男生的氣味撲過來,香皂、清水、肌膚的氣息,健康清冽,并不難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