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陸團長家後院的動靜就沒消停過。
幾個年輕戰士扛着建材進進出出,軍綠色背影在烈日下格外醒目。
有個娃娃臉的小兵特别實誠,午休時間還蹲在牆角認真砌磚,汗珠子順着下巴往下滴。
王秀芬晾衣服時眼尖,一把攔住正要溜走的小趙:“哎,你們團長家這是要建什麼呀?”
她嗓門亮,隔壁幾家晾衣繩上的床單都跟着抖了抖。
小趙耳朵尖都紅了,支支吾吾擠出“廁所”兩個字,轉頭就跑得沒影。
結果還沒到晚飯時間,整個家屬院都知道了。
陸團長家要建個可以洗澡的廁所。
第二天公共水房格外熱鬧。
李營長愛人把搪瓷盆往水池一放,“聽說貼的是白瓷磚呢”,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所有人聽見。
“嘩啦”一聲,副政委家那位把搓衣闆拍得震天響:“咱們不都是大澡堂洗過來的?”
可說話時眼睛總往陸家方向瞟,那邊飄來的香皂味确實比硫磺皂好聞多了。
周主任愛人最郁悶。
去年她提過想修個廁所,被自家那位訓了一頓“注意影響”。
這會兒看着陸家院牆,忍不住嘀咕:“這水泥指标......”
話音未落,陸遠川拎着兩瓶罐頭從服務社回來。
陽光下,他軍褲上的泥點格外明顯,像是剛在工地忙活過。
女人們突然都安靜了。
隻有王秀芬提高嗓門:“要我說啊,還是蘇同志有福氣!”
最東頭那家的王夫人慢悠悠往茶缸裡放了顆紅棗,突然“哎呀”一聲:“你們看,工程連又送瓷磚來了。”
所有人不約而同轉向窗戶。
隻見陸遠川正彎腰拉水平線,後背汗濕了一大片。
蘇晚端着碗站在屋檐下,夕陽給她鍍了層柔和的輪廓,連影子都透着清爽。
“能讓陸團長這麼上心,”王夫人吹開茶水上的紅棗,意有所指地說,“也是種本事呢。”
水房裡突然安靜得隻剩流水聲。
不知誰家的收音機在放《紅色娘子軍》,歡快的旋律飄進來,襯得這沉默格外意味深長。
傍晚,夕陽的餘晖斜斜地映進院子,新砌的廁所門框上還泛着潮濕的水泥味,暫時不能使用,但已經能看出模樣。
方方正正,門闆漆了軍綠色,頂上還留了通風的小窗。
蘇晚一早去了供銷社,拎回來一條五花肉、兩根大骨棒,還有半籃子青菜蘿蔔。
她沒做太張揚的菜式,但每一道都舍得放油。
酸菜炒肉絲裡混了肥肉,煸得焦香。
蘿蔔骨頭湯炖得奶白,撒了一把蔥花。
青菜炒得油亮,盛在搪瓷盆裡,綠盈盈的。
主食是二面饅頭,摻了玉米面,蒸得松軟。
三個來幫工的士兵坐在桌前,起初還有些拘謹,直到陸遠川親自給他們盛湯,才稍稍放松。
可一筷子下去,眼睛都亮了。
酸菜炒肉絲鹹香開胃,肥肉的油脂浸潤了酸菜,嚼起來格外滿足。
蘿蔔湯鮮甜,骨頭上的肉炖得軟爛,一抿就脫骨。
他們吃得狼吞虎咽,連饅頭都顧不上掰,直接往湯裡蘸。
“嫂子手藝真好!”
年紀最小的小趙忍不住誇了一句,嘴裡還塞着饅頭,腮幫子鼓鼓的。
陸遠川笑了笑,沒多說,隻道:“多吃點,不夠還有。”
蘇晚沒上桌,她在廚房帶着孩子安靜地吃飯。
陸遠川知道她不愛應酬,更不喜歡被一群陌生男人圍着誇贊,所以早早讓她避開。
她也明白他的體貼,做好飯就帶着孩子回了廚房,隻偶爾透過門簾縫隙看一眼外頭的熱鬧。
士兵們吃得盡興,臨走時還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嘴,說:“團長,以後有活兒還叫我們!”
陸遠川送他們出門,回頭看了眼廚房。
蘇晚正低頭給孩子擦嘴,眉眼柔和,和在外人面前的冷淡截然不同。
他輕輕關上門,心想,這廁所,建得值。
窗外的月亮悄悄爬上樹梢,西屋傳來孩子們嬉鬧的笑聲,夾雜着安安軟糯的“哥哥”聲。
陸遠川趴在炕上,剛洗過的頭發還帶着濕氣,軟軟地搭在額前。
蘇晚坐在他身側,手指輕輕按上他的肩膀。
“别動。”她小聲說,指尖已經觸到他緊繃的肌肉。
陸遠川把臉埋在枕頭裡笑:“真沒事,我身體好多了。”
聲音悶悶的,卻掩不住笑意。
蘇晚沒理他,手指順着肩胛慢慢往下按。
月光從窗戶透進來,落在她纖細的手腕上,像鍍了一層柔和的銀邊。
“明天要去部隊了?”她問。
“嗯。”
陸遠川側過臉,正好看見她低垂的睫毛,“先去看看情況。”
蘇晚的指尖在他腰窩處停頓了一下:“要帶什麼嗎?”
“不用。”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指腹在她掌心輕輕摩挲,“等我摸清楚再說。”
屋外忽然傳來“咚”的一聲,接着是孩子們咯咯的笑。
安安奶聲奶氣地喊着“哥哥追”,腳步聲啪嗒啪嗒地跑過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