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對不起,我太緊張了……我一般不跟人說心裡話。”
“他們逼迫你了。”
“也算不上,隻是偶爾像黑白無常一樣上門索命。”
“我可以處理。”費曼聲沉如水,“或者我們離開美國。”
藍珀把一隻胳膊肘放在膝蓋上,撐着下巴的手關節很白,就仿佛他在緊捏着拳頭一樣,輕歎一聲:“逃又能逃到哪去呢?就算找不到我,他們也會傷害我在意的人,他們已經在這麼做了。比如,我那個中國來的便宜小舅。”
“你很在意他?”
“我很久之前就見過他,有時候看到他,我感覺自己迷失了時間,在發白日夢。我沒有家人了,他是我的至親。”藍珀說出這個詞,也把自己驚到了一樣,盡量把眼睛睜到最大保持清醒,“我真是恨他。”
費曼不語。藍珀抱着一個大水杯在喝冰水,然後又往威士忌裡兌橙汁。兩人說了一會沒用的話。藍珀追究起,他有沒有在自己不在的時候,跟别人跳舞。但是不給費曼任何回答的機會。藍珀說你不想跳,因為長得好看的人不是非要有個舞伴證明自己沒人要;藍珀又說你跳了就跳了,無所謂,因為從小到大隻要我喜歡就沒人搶得過。
回到正題,費曼說:“加入共/濟會有什麼條件?”
“對王子來說一切門檻都形同虛設、如同浮雲吧?隻是你要把那點良心先丢進冰箱冷靜一下。剩下的,就是替那些大銀行搞點小動作,錢太多了,你得像唐老鴨的叔叔在金山裡快樂地鏟來鏟去。但嘛,我猜他們還真不夠資格讓你動手屈尊纡貴做這等小事。”
“那麼,你當初勸我放棄高盛,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你這麼看我,你就覺得我有什麼居心不良?跟你說幾句悄悄話就等于越界了,也犯了天條嗎?有句話叫做當面教子背後相夫,大家都要面子的,有話本來就應該關起門好好說的。好了,一言為定,那你有什麼條件嗎?”
沉默就像海河交界的潮汐。外面好像來電了,燈火通明,魅力十足的樂曲重新飄浮在略帶顫動的空氣中。
“一支舞。”
“什麼?”藍珀似乎沒聽清。
還沒等他再問一遍,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幾英尺以外的厚玻璃闆窗子被震得劇烈搖晃,四處飛濺着碎玻璃片。靠近爆炸地點的幾名賓客被強烈的氣流掀翻在地,一瞬間四周死一般的靜寂。緊接着吊燈掉在了地上,所有人尖叫着向大門口跑去。
費曼的三百六十度心耳神意的皇家錦衣衛立刻到位。可是混亂之中,藍珀早就甩開了費曼的手,朝着一個完全不可理喻的方向決然而去。
宴會廳似暴風雨中的鳥巢岌岌可危。可衆人在如此時刻,竟也紛紛呆視那位小姐的背影。傾倒了巴黎的夜空也不能為那條裙子披上一層如是的星輝,她們情願減去一半壽命隻為換取一隻她足上的水晶鞋。滿城的青春美貌霎時間了無意義,特洛伊海倫的光榮銷歇,阿芙洛狄忒的夕照僅僅供人憑吊,誰人再那把裙裾展成蓮綻似的旋轉,一千轉也是空轉,裡面裹的全是俗不可耐,沒有一丁點羅曼蒂克,塵世間所有克裡諾林裙因此盡數失色如同一堆晴天娃娃。那般的美麗比災難更加轟動,是司湯達綜合症引發了爆炸。
大廳再次斷電,人群愈發恐慌。項廷的手突然被握住,有人帶着他朝一個隻有内部人員知道的緊急出口那逃生。
夜色如同鲸魚張開黑洞洞的大口,他們出來時,絕大多數人還困在大廳裡,裡頭又一次發生了爆炸。
項廷想說安全了,讓這位抓着他一路夜奔,意大利名模一樣高挑,但是裙子很迪士尼的女孩停一停的時候,卻見女孩手上的腕花松了微微垂下來,那嬌嫩的花萼搭在了無名指上的那顆世無其二的春彩翡翠上。
盯着女孩裸露的、細滑的、白得像擦了爽身粉的頸背,項廷猛然吸了一鼻子的涼意,透心涼。
世界安靜得非凡。
項廷先開口,愕然地叫了他一聲。
女孩回過頭時,天上下起了小雨,如酥一般,打濕了晚禮服胸前的蕾絲,透出胭脂般的灼灼肉色,蕩漾陣陣春之蓓蕾的馨香。除此小小的失儀之外,完全是千金小姐的體統,太易使一個魂銷的少年深陷入絕對的奴隸狀态之中。
團團璧月之下,他把那燦爛不可一世的金色長發挑到那蒼白濕潤的鈴蘭一般脖子後面去,明明是霜花般一觸即碎的嬌小姐,甩起小舅子的耳光來,勁比牛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