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廷說:“但我是在麥當勞的餐廳打的工,我很清楚麥當勞入華的真正難題在哪裡,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比如,漢堡裡的生菜,現在全中國根本找不到一片……”
項廷翻到了資料的第五十二頁,俨然像個講課的教師,圖文并茂地說起來:“結球生菜的種子是從日本和荷蘭來的,用的育種穴盤是歐洲地中海沿岸進口的。菜苗長到四葉一心時,得在室外曬七天,讓根系更強壯。搬到大田後要中耕和除草,用粘性闆、變頻殺蟲燈和性誘劑防蟲,保護水源。生菜最好是八成熟,采後兩小時内得運到加工廠,經過十六道工序的檢查。隻有那些高品質、形狀完美的生菜才能送到麥當勞後廚。不同的生菜有不同的用途,加熱的要葉綠小心,做漢堡或冷食的要圓整、少碎屑,中間還要有空隙…一年有52周,應對至少52種天氣,結球生菜有52個采收期,也需要拆解出52種生産工藝,所有的播種、育苗、采收、加工都要嚴格與供應鍊匹配。然而中國的農業還在靠天吃飯,絕對種不出這種一年四季脆甜的生菜……”
瓦克恩說:“我很高興看到一個中國年輕人對麥當勞生菜的獨到見解,我甚至有點懷疑你是不是肯德基派來的商業間/諜。說實話,你的談吐超出了我對凱林推薦的人的預期,但出于經驗考慮,我不會聽取凱林朋友的任何意見。”
“……Pardon?”項廷坐立不安地望着牆上的鐘。
瓦克恩端起玻璃杯,呷了一口水,接着就說開了。
“過去有太多人通過他——從凱林手中拿走我的電話,就好像從嬰兒手中拿走糖塊兒那麼容易。他們直接跑到我的辦公室來找工作,我的上班時間總是不期然冒出許多人,每個人都興奮得亂七八糟,卻無一不是不修邊幅,是個和凱林一樣低能的傻瓜,推銷的東西真是大雜燴,詐騙加上謊言。事實證明凱林是一個爛蘋果,爛壞一整箱。一個蠢貨能像危險的病菌一樣傳播消極情緒,會帶壞家族的其他人,也會毀掉一個原本健康、功能正常的集團。”
像一帖清醒劑拍在了項廷的腦門上。他以為裙帶關系就是親疏遠近之差,誰知道人情的事兒有時候不光是距離問題,負面影響真的存在,父子之間當真有仇家。怪不得凱林一提起父親就顧左右而言他,不讓項廷見上他爸,也不失為一種善良。
準備的文件掉在了地上,項廷傻了眼,呆坐在這兒。他覺得瓦克恩的眼光裡充滿着憐憫。可是這個世界級的大資本家憐憫的對象是誰呢?恐怕不是自己。此時的自己看上去興許與落水的豬狗沒什麼兩樣。
瓦克恩一邊按下了桌上的電鈴,一邊說:“很不幸,正是這麼一回事。希望你沒有為了這次會面付出太多——付出太多背道而馳的努力,否則你就是我這麼多年見過的最吃啞巴虧的人。”
話雖然難聽但是每個字都對。項廷想找幾句話說,可是嗓子哽住了,什麼有用的也沒說出來:“真的抱歉,我沒有料到您不會喜歡這種方式。”
“不喜歡?我唾棄這些東西。一個忠告,年輕人,不要總想着走捷徑,想着徇私舞弊。你本完全可以通過我們門店的店長,或者用集團内部的電子郵箱聯系到我。那樣,我想我會給予你足夠的尊重和耐心,或許會花上半個下午的時間,閱讀你的商業計劃書。你的口才不錯,也許董事們都會被你說動了心。如果某人用大話蒙我,馬上就會被我識破,但你這方面還算踏實。而現在?對不起,早一點把你趕走才能殺雞儆猴。”
十分鐘到了,秘書禮貌但堅決地請他離開會議室。好像項廷是剛剛做完筆錄的犯人,現在該被帶回囚室去了。
可項廷怎麼願意就此放棄,無論如何都不想就這樣無功而返,沒辦法接受正是自己的投機取巧,斷送了一切的機會。
保镖來了,項廷的手還緊緊扒在半掩了的門縫上:“請再給我一分鐘!”
秘書勸道:“夠了,孩子,我不知道你連大學都沒有讀的生瓜蛋,就妄想做一單跨國生意的成本有多少。但我敢肯定,你現在損壞的這扇門的價錢,不是你在麥當勞工作兩年所能賺到的工資可以賠上的。”
保镖一把抓住他的衣服翻領,扭着他猛推一下。
“一百塊。”顯而易見的絕望裡,項廷突然說,“一百塊!”
門已被徹底關上,項廷還希望能有最後一線機會被聽見,他大聲喊了出來:“瓦克恩先生,我的成本是一百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