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完全日薄西山。往昔此時,白帝早已帶着新鮮的獵物歸來,羽翼上沾着晨露,喉間發出低沉的咕鳴。
可今日,隻有山風裹着松針,在巢區中旋舞。
風青心頭一緊,她幾乎立馬聯想到了前世種種猛禽因為捕獵失敗或是因為人類盜獵而失去生命的場景。知道父親這次可能兇多吉少了。
連最沒心沒肺的裂喙裂尾兩兄弟都開始用喉嚨哀鳴啼叫,像是在疑惑沒有吃食,又像是疑惑為何遲遲不見父親。他們将腦袋探出巢穴,用焦黑的喙尖不時啄擊空氣,發出細碎的鳴叫。
阿布卡赫赫的焦躁也逐漸達到了頂峰。她突然騰空而起,羽翼扇動得獵獵作響,卻又在半空急刹,利爪深深摳進岩壁。
風青從未見過母親如此失态。往昔捕獵時阿布卡赫赫總能精準判斷風向,羽翼輕擺便能掠過山脊。可此刻,她隻是反複起落,在巢沿留下一道道血痕。
“咕——”阿布卡赫赫發出一聲撕裂長空的悲鳴,那聲音裡帶着風青從未聽過的絕望。她看見母親的羽冠在風中淩亂,看見她爪下的岩石粉末簌簌落下。
當阿布卡赫赫突然發出嘶鳴,當讓風青不安、甚至感到可怖的叫聲在巢區回蕩時,剩下的全家人包括阿布卡赫赫,都艱難的接受了這個事實——白帝,再也不會歸來。
最後的陽光漸漸消退,崖底深不可見的幽邃的黑暗逐漸沿着崖壁向上蔓延。
風青站在巢沿,望着白帝平日捕獵的山谷。那裡松林如海,林間會有雪兔不時竄過,驚起一片山雞。
她記得白帝總能在日上三竿前歸來,爪間或叼着肥碩的旱獺,或銜着帶血的雉雞。而今日,山谷中除了風聲呼嘯,别無身影。
風青不知道父親是在捕獵時遇到了天敵或跟别人搶食而遭到了不幸,甚至可能是在回來的路程中遇到了無法預測的自然災害,亦或是人為因素失去了蹤迹。
但最終的結果是白帝沒有歸來。
風青失去了她們的父親,阿布卡赫赫失去了她的丈夫。
曾經在剛出生時,露出自然界和猛禽的兇狠冷酷的父親;曾經給予風青她們練習跳躍,振翅經驗的父親;曾經數次從天敵或人類手中搶奪回讓他們得以存活吃食的父親;曾經在四隻雛鷹打架時會一本正經看熱鬧的父親……
曾經風青即将跌落懸崖,挺身而出救回她性命的父親……
在一個普通的晴天離開了這個家庭。
母親看似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
但在第二日破曉,阿布卡赫赫突然騰空而起,發狂般撞向岩壁。鋒利的爪子在堅硬的花崗岩上劃出刺耳的聲響,碎石碎石如雨般墜落,簌簌落下,在巢穴邊緣壘成小小的山丘。形似墳冢。
風青用身體護住曉曉,卻感到母親的悲痛透過岩石,直直刺入心扉。
“咕——!”
阿布卡赫赫的哀啼驚散了北坡的寒鴉。那些黑影在晨曦中盤旋,像是在為白帝的離去緻哀。風青望着它們掠過天際,想起幼時在巢中仰望的場景——白帝總是在幼崽面前表演,精準地從鴉群中叼下最肥美的幼鳥。
就在這時,阿布卡赫赫又做了一個讓風青意想不到的動作,她将散落在巢穴中白帝剩餘的白羽銜起,喉頭滾動,“咕噜”聲翻湧,直沖天際,而後放聲啼鳴。
白如柳絮般的羽翎在空中飛舞,飄飄灑灑的下墜。
和着母親的哀鳴,演奏出最凄涼的劇目。
風青望着那些在空中盤旋的白羽,突然想起前世在博物館見過的契丹葬鷹圖——畫中的海東青也是這樣,将最後的翎羽灑向蒼穹。
正午時分,一場暴風雨突然裹着樹碴席卷崖頂。
狂風卷着松針和碎石,将整個崖頂攪成一片混沌。
阿布卡赫赫用羽翼将四隻雛鳥推進岩縫,自己則用殘破的羽翼像座黑色的山峰般矗立在風口,擋住外界的斜風驟雨。
風青縮在弟妹中間,聽見母親胸腔裡傳來拉風箱般的喘息——那是白帝生前常有的聲音,總在捕獵歸來後響起,如今卻成了母親悲痛的回響。
暴風雨裡,剛失去雄鷹的一家人縮得緊緊的,抱成團,在一起取暖。
洞外風雨蕭瑟,洞中再溫暖的體溫也驅散不了刻骨的寒意。
白帝的離去給這個養育着新生命的家庭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阿布卡赫赫頭頂仿佛籠罩起了一層陰霾。
而失去了一大獵食主力的風青家庭面臨的将還不僅僅是這樣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