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金雕的爪子中掙脫出來,一頭紮進了風雨之中。
雷暴襲擊讓金雕夫婦在大雨滂沱下失去了一部分視線,雨水濕答答黏在金雕羽毛上,連帶着眼皮也在大雨沖刷下,像是有膠水似的,難以睜開。
風青就是抓住了這個機會,絕處逢生。
狂風像是一頭憤怒的野獸,不斷地撕扯着風青的羽毛。她的翅膀在風雨中顯得那麼脆弱。
她像片殘葉般墜向雲海,卻在即将觸地時抓住上升氣流,閃電照亮了她尚未成熟還略顯青澀的翼影。
風青用盡全身的力氣扇動着翅膀。雨水打在她的臉上,讓她幾乎無法睜開眼睛,但她仍然堅持着。
每一次扇動都像是在與死神抗争。但她沒有放棄,她的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回家。
她憑借着本能,完成了她的首飛。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狂風讓她幾乎無法保持平衡,但她仍然堅持着。她的翅膀開始變得麻木,身體也漸漸失去了知覺,但她仍然沒有放棄。
在降落的過程中,風青畢竟還未真正實現過她的遠途獨立飛行,途中因暴雨這種極端天氣還加劇了她的掌握飛行平衡的難度,跌跌撞撞下,她的尾羽被峭壁上挂着的零散枝桠剮蹭到,火辣辣的疼。三根次級飛羽也在她撞到崖壁上時,飄落深淵。
崖壁上松針紮進腳蹼的疼痛驚醒了風青。腹部緊貼着濕冷的岩石滑落,尾羽在冷杉樹皮上擦出刺啦聲響。暴雨傾瀉而下,冰雹砸在尚未豐滿的羽翼上噼啪作響。
風青蜷縮在突出的岩架下,看着雨水順着鼻梁流進眼睛,舌尖嘗到鐵鏽般的血腥味。
雨停了……
黎明前的松花江凝結成一面冰鏡,尾羽的傷讓飛行變得像醉漢般踉跄,風青跌落在裂紋密布的湖心。受傷的尾羽在冰面刮出斷續血線,像極了女真薩滿祭祀時繪制的星圖。
風青落在結冰的蘆葦蕩喘息。失去飛羽的左翼的傷口開始潰爛,一群渡鴉嗅着血腥味圍攏過來,為首者猩紅的眼珠倒映出她虛弱的剪影。
此刻,風青隻覺得自己像是倒映在獵食者猩紅的瞳孔裡的一頓唾手可得的腐肉盛宴。
而就在不久之前,自己還蜷縮在溫暖的巢穴中,等待着第一次展翅高飛。那是她生命中的重要時刻,所有的雛鷹都在期待着這一天。然而,命運卻在那一刻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
風青面臨着出生以後第一個需要自己獨立解決的危機。
緊張的氣氛就如一張拉滿弦的大弓,隻需輕輕一松手,僵持的局面就會打破。
風青拖着自己遍體鱗傷的身體,渾身緊繃立在冰面上,受傷的左翅微微打開,破傘似的飛羽微微發力,在七隻渡鴉組成的殺陣裡,風青隻有抓住時機,全力一搏,才有可能出現生機。
"咚!"凍魚砸在頭鴉背上的聲響救了風青。她擡頭看見一隻白尾鹞正在高空盤旋,矯健的身姿在空中翻飛,滑翔時兩翅上舉成“V”字形,施施然優雅地落到風青面前10米左右處,叼走了掉落的獵物。
渡鴉群被不速之客猛禽威懾散去,風青隔着叢叢蘆葦向“救命恩人”看去,落在冰面上的白尾鹞沒有在空中那樣顯得英猛無比,倒像是變成了一隻走地雞,一步一彈跳。
與風青投來的視線對視了一眼,而後飄然銜着獵物離去。
風青收回視線,松了口氣,如劫後餘生,忍着劇痛啄開了冰面,用淡水開始清洗傷口。
洗着洗着,風青發現了異常:她的傷口潰爛處流出的黑血竟帶着硫磺味。
左翼撕裂傷滲出的黑血帶着硫磺味,竟将冰層蝕出蜂窩狀的孔洞——這是火山活動區特有的酸性血液。
風青顧不得其他,忍痛叼起湖面上染上鮮血的冰片,透過陽光看見了其中凝結的金砂微粒。這是長白山混同江支流獨有的"火成金",唯有火山活動區的地下暗河能将其沖刷至此。每一粒金砂都在向她低語:順着血冰的硫磺濃度梯度,就能找到歸巢之路。
凜風卷着冰碴掠過湖面,風青殘缺的飛羽在月光下顫動。她将喙深深紮入冰層裂縫,硫磺氣息刺痛鼻腔——這是作為動物科普者絕不會錯認的火山活動征兆。左翼撕裂傷滲出的黑血正腐蝕冰面,形成蜿蜒的暗紅色溝壑。
風青開始用喙測量冰面溫度。硫磺濃度高的區域總是更溫暖,冰層呈現出渾濁的琥珀色。她在冰面跳躍前行,像在翻閱一部用火山熱能書寫的立體地圖。
渡鴉群在百米外锲而不舍地盤旋,他們不願意就此放棄一隻明顯已然受傷的海東青幼雛。隻需要簡單的圍毆,就能享受到一頓大餐,何樂而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