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又能想到,幾天前還歌舞升平的大梁首都,轉眼就面臨滅頂之災?
說來諷刺,京師五大營号稱有三十萬守軍,其實兵力不虛。隻是這五大營的其中四營,都被派往魯東平亂,隻留了奔狼三萬人守在京中。
魏将發在晉西揭竿而起,晉西毗鄰北甯,卧榻之側,朝中卻無人擔憂。因為隻要三萬大軍好好待在城裡,就是來三十萬也攻不破,況且西邊還有固若金湯的薊門關。
現在薊門關降了,三萬大軍被騙出去坑殺,魏逆不日就将陳兵城下。所有人才反應過來——
絕境?
絕境!
北甯乃大梁首都,都城既破,國将安在?
就算逃到南邊重新建都,也隻是一個殘梁、南梁、後梁……就算朝臣都将大梁龍旗支在腦袋上,也豎不起天下人心目中轟然倒塌的帝國。
梁帝不肯做亡國之君,于是完全省卻了三推三讓、百道禮儀,一封連軸柄都沒有的中旨發到東宮,直接就要傳位!
淩青鹭想透了其中的險惡,内心一片荒寒。
看來,禅位大典、登極大典,都是不必有的。過一會兒消息傳開,他盡可以毫無顧忌、大搖大擺地走上金銮,哪怕他在龍椅上倒立,朝臣也會第一時間山呼萬歲。
父皇需要一個替死鬼,滿朝文武何嘗不是。
淩青鹭心中愈加悲涼,面上就愈加潇灑。他望着淩玄澤,疏朗一笑,千言萬語說不出來,身體裡的力氣将将能夠支撐自己拂袖而去、體面退場。
“皇兄,”淩玄澤卻叫住了他,“父皇要你看完诏書後,一個時辰内去太乾殿登基。”
淩青鹭腳步頓住。
城樓上的冷風吹來,兩個身影一前一後遙遙而立,在皇城的錯落群殿中顯得很小,在城牆上顯得很高。
皇長兄沉默不語的脊背,就像地面上森然的城影,讓淩玄澤感到一陣壓抑。
他沒忍住,喊道:“其實,全天下都能看出這道聖旨的心虛,你就是執意不受又如何?随我南下金陵吧,好歹保住命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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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遠的屋頂,俯視着下方窮盡精奢的至尊金銮。
自寶座而下,越過騰龍玉階,是陣列整齊的森森人頭,諸位臣工已經在此等候了半個時辰有餘。
隊伍一直綿延到大殿之外,從檐下到階前,再到整個漢白玉廣場。能來的都來了,包括平日并不參加朝議的普通官員、皇室宗親、貴族勳戚……
諸臣苦等期間,免不了交頭接耳,說些“太子還會不會來?”“慎言,現在該叫皇上了!”之類的話。
正午,陽光有翳,反倒不如巳時刺眼。
一塊模糊的影子出現在地磚上,位列最末的大臣看見這道影子,連忙轉頭,正見到淩青鹭的側影從身邊走過。
“太……皇上。”他望着對方龍行虎步的身影,想起禮儀,急忙跪下。同時不由在心裡腹诽,這皇上怎麼能突然出現,連一聲通報都沒有。
淩青鹭從廣場盡頭出現,一路走到丹陛前,行步如風,盛氣淩人。沒有太監傳話,所以直到他身影飄過,兩旁的大臣才反應過來,慌忙跪下。
他就這樣走了一路,身後跪了一路,所過之處,臣工盡矮。
他沒有繞行台階,直接踩着丹陛石大步跨上,仿佛正将至高無上的皇權踩在腳下。他如同一道疾風刮進大殿,幾步就來到了寶座前。
金台上的太監如夢初醒,尖聲叫道:“陛——下——駕——到——諸——臣——觐——見——”
在山呼萬歲的雷動之聲裡,淩青鹭撩起衣擺,坐在龍椅上。
從今日起,他就是這大梁帝國的真龍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