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皇帝在說啥?
大軍?凱旋?哪來的大軍,又哪來的凱旋?是他們想的那個意思嗎?
人群中,倒抽涼氣的聲音此起彼伏。
淩青鹭将那句話重複了一遍,百姓仍是反應不過來。
于是他又重複一遍,這次有了零零散散的幾聲“願意”。
他不厭其煩,一遍一遍地重複,那“願意”的聲音也越來越響。
“諸位可願随朕一道,共迎大軍凱旋?”
“願意!!”
直到聲震九霄,淩青鹭才笑了。
“好,出城!”
淩青鹭一勒缰繩,白馬揚蹄,向前開路。
大隊人馬出了城,直奔敵軍大營而去。
不過驅馳幾裡地,便見到前方的煙塵滾滾。
有人喜上眉梢:“果然有援軍,真不知陛下究竟從何處變出了這支天兵天将!”
謝秉卻覺得不對:“這又豈是步兵的動靜?若是步兵,前軍跑出這麼大的煙塵,讓後軍怎麼過?”
“難不成是騎兵?”劉加晉搖頭,“若是騎兵,這最多也就百騎,如何能夠大勝凱旋?更不對了。”
“各位大人,想來咱們聽到消息時,過于詫異,竟沒注意到一件大事。”謝秉道,“咱們的主将去哪了?”
這個問題才一被問出來,就得到了答案。
隻見前方的彌天煙塵中,緩緩浮出了一面旗幟。
那旗幟黑底紅邊,當中繡一血紅狼頭,任誰見了,都不可能認錯。
“這面狼旗……”
高老大人喉頭幹澀,他仍記得連驚鴻遍身鮮血跪在大殿中悲鳴的樣子,三萬奔狼明明已經全軍覆沒,這面狼旗又怎會出現在此?
所有看到這面旗幟的人,都沉默了。
張小角更是直接拉缰禦馬,讓整個隊伍慢慢停住。
隻有淩青鹭離了隊伍,隻身向前迎去。
直到那柄纓槍從煙塵中出現,扛槍的騎士縱馬一聲長嘶,掀身而下,他身後的馬蹄聲居然齊齊一停。
當他在淩青鹭面前單膝跪地時,煙塵也随之消散。
衆人這才看到:沒有步兵,沒有騎兵,沒有什麼大軍,隻有孤零零一位将軍,和百餘匹傷殘的戰馬。将軍腰間挂着一圈人頭,槍上仍挑着他的旗幟。
連驚鴻将光刃捧于掌心,雙手托上。
“啟奏陛下,昨夜,奔狼營于城外荒山與敵軍展開決戰,折将旗,誅逆首,殺賊無數,使六萬敵軍一潰而散,大獲全勝。”
天地蒼茫,北風浩蕩。
無盡的風沙以荒道為箫,低咽着古來征戰幾人還的故事。
遠處是傷殘的馬群和震驚的臣子,中間隻有深深俯首的将軍,凜然鶴立的皇帝。
在諸臣眼裡,這一幕的震撼遠超平生一切所見,竟然叫他們心尖顫抖、渾身戰栗。
不是說有援軍嗎?援軍呢?
沒有……隻有連驚鴻一個人。
難道他竟以一人之力,破了六萬大軍?
這怎麼可能!?
簡直就像做夢一樣,衆人驅馳一路,也懵了一路,直到此時,方意識到——
北甯……
守住了?
注定淪陷的北甯,讓太上皇不惜禅位也要逃離的北甯,他們抱着必死之心留下來守護的北甯,讓陛下說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北甯……
居然守住了?
這已經不能用奇迹來形容,魏逆攻破薊門關那才是奇迹。可北甯在缺兵少将、靠人吃人的刺激才能激出首戰之力的情況下守住了,翻翻史冊,上下三百年都找不出這等的震撼。
張小角作為知情人,受到的震撼一點不比其他人少。他曾疑惑,陛下為什麼要派連驚鴻而不是缁衣衛去夜襲敵營,為什麼就敢把光刃這等神器交給連驚鴻,給得那樣輕描淡寫無所顧忌,他就不怕連驚鴻破敵之後産生了私心嗎?
現在,他望着伏地痛哭的連驚鴻,什麼都明白了。
陛下賜予那柄匕首時,曾說他保的不是連驚鴻的性命。
當他賜予光刃時,保的亦不是連驚鴻的性命。他保的是,将軍心中一切不平,都能得償所願。
連驚鴻的确有了私心,也注定會有私心,從今往後,他心裡眼裡所見的、他傾盡畢生所求的,不是什麼神器,隻有陛下的信任。
子夜出城,獨入敵營,一人一旗,破六萬大軍。連驚鴻,注定會為青史載入一份前無古人的重量。
當今日的神話傳遍大地時,他會成為這個時代最傳奇的将軍,成為所有霸主都愛惜豔羨、想要占有的一杆纓槍。
可是這杆槍已被陛下握在掌心,再也不可能背叛。